近年来，浙江省天台县人民法院从助推社会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出发，在个人债务清理工作中建立完善“代表联络站﹢政协民生议事堂﹢个人债务清理”诚信听证机制，邀请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参与债务人诚信度公开听证，发挥代表委员的桥梁纽带、监督促进和参与决策等作用，充分释放“民主﹢法治”叠加效应，积极解决债务人诚信评价难、评价结果权威性不足等问题，助力个人债务清理案件办理进入快车道。截至目前，天台法院已累计受理个人债务清理案件536件，涉案标的额11.05亿元，涉执行案件1936件，涉诉讼案件2595件，总受理数、结案数连续三年居浙江省第一。

图①：天台法院邀请人大代表参与诚信听证。施楠 摄

图②：天台法院干警与人大代表走访债务人后现场商议处理方案。张梦瑶 摄

图③：天台法院邀请政协委员参与诚信听证。张梦瑶 摄

图④：诚信评价工作小组走访债务人了解情况。张梦瑶 摄

　　诚信认定遭遇困扰

　　“我是老许啊！我在诉讼服务中心，您现在有空吗？想跟您见一面。”2024年2月，天台法院民三庭法官助理庞淇方接到了当事人许某的电话。

　　庞淇方来到诉讼服务中心后，一眼便看到脸色红润、穿着整洁、精神十足的许某举起一只手向他挥手，另一只手上握着一面锦旗。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许某时的样子，那时候许某顶着一头油腻的头发，穿着脏兮兮的外套，脸上充满慌乱不安。这鲜明的改变，让庞淇方倍感高兴。

　　“我是个粗人，文化程度不高，送这面锦旗，就是想表达一下对法院的感谢，没有其他意思。要不是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许某说着，郑重地将锦旗递给庞淇方。

　　40多岁的许某是一名个体工商户，经营着一家家电维修营业部，店铺面积不足10平方米，所得收入仅能够满足一家人最基本的生活需求。许某的妻子患病在家，长子中专尚未毕业，小儿子还在上幼儿园，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这个瘦弱的男人肩上。近几年，许某的经营部收入每况愈下，经济压力越来越大。就在此时，许某的老父亲突然生病，需要大笔钱治疗，这成为压垮许某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救治老父亲，许某不得已向银行借贷以筹措手术费用，后因未及时偿还到期贷款，被银行诉至法院。随之而来的各种执行措施，不断摧毁着许某的心理防线。

　　经过仔细思量，许某向天台法院申请了个人债务清理，案件由天台法院民三庭庭长陈中云负责，庞淇方协助办案。许某的债权人大多为银行，一些银行对于贷款利息的减免没有相应的权限。第一次债权人会议上，部分银行的委托代理人对债务人投了不信任票，导致个人债务清理陷入了困境。

　　为了化解难题，法院邀请了部分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及许某所在村村支书等人作为信用评分小组成员，对许某的个人诚信情况进行听证表决。会上，许某所在村村支书表示，许某平时表现较好，为了还债把房子都卖了。信用评分小组成员普遍认为，许某为了家人一直在努力赚钱还债，属于诚信可靠人员。

　　最终，听证会表决评定许某为诚信度较高的债务人。会后，庞淇方和管理人将表决结果反馈给各债权人，各债权人未再提出异议。天台法院依法作出裁定，批准许某的个人债务清理方案，约定许某5年内还清欠款本金，并解除了对许某的各种强制措施。

　　“他为了给我治病向别人借了钱，理应归还，但我们确实近期内难以还清全部欠款。法官多次到我家调查走访，协调各家银行免除了部分利息，帮助我们解决了难题。”许某的父亲感激地说。

　　“在办理个人债务清理过程中，债务人的诚信评价问题是个难题。”陈中云介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探索借助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第三方力量，对债务人诚信情况进行客观评价，力求化解这个老大难问题。”

　　“诚信评价听证机制的目的是形成债务人的社会评价结果，是检验债务人诚信的兜底手段。”天台法院副院长王卫介绍说，“我们在推进个人债务清理过程中，主动对接县人大、政协机关，争取重视和支持，利用代表委员贴近民生、体察民情、集中民智、反映民意等优势，开展诚信听证活动，既能及时掌握债务人的真实情况，也能增强执法办案的公信力。”

　　四个维度见证诚信

　　“我们会从负债原因、清偿意愿、偿债能力、社会评价四个维度判断债务人是否属于‘诚实而不幸’的债务人。”庞淇方介绍，“比如许某，经营遭遇失败，再加上家人生病需要治疗，导致家庭背负了无法摆脱的沉重债务，这不是许某故意造成的债务。许某所陈述的债务产生原因及经过，经过法院核查、管理人调查，证明是真实的，损失也是真实的，损失及支出与债务数额基本吻合。许某个人债务清理申请被法院正式受理后，其依法参与清理程序，其家属也积极配合调查，在这期间，许某也积极遵守了限制消费行为的决定等相关义务。许某一直在努力挣钱还债，没有试图逃债。尽力还债，是债务人诚实的一个重要体现。”

　　参与许某诚信听证的天台县政协常委周则民认为，法院组织对债务人进行诚信听证，具有现实意义，不是“搞搞形式走走过场”，而是实实在在地为老百姓办实事。作为一名政协委员，他既参与了听证，也是司法公信力的见证者。

　　杨某的前夫平时喜欢炒股。二人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因炒股亏损，前夫便要求杨某向银行借钱以供自己继续炒股。直至2023年5月，杨某陆陆续续在各家银行贷款合计200多万元。两个月后，前夫财务问题终于“爆雷”，最终被起诉到法院，随后被纳入了征信黑名单，杨某也因共同借款被纳入了征信黑名单。

　　在诚信听证会上，杨某所在社区负责人首先表示：“我们社区对杨某家庭情况比较了解，社区居民对她的认可度较高，大家都知晓她承担的债务情况，社区对她是比较相信的。杨某一直在努力还款，她的哥哥妹妹也帮她偿还了部分债务。”

　　天台县人大代表、赤城街道人大工委主任王敏辉表示：“杨某的行为表明了她诚信的态度，但目前的还款方案与她的收入相比难度太大，她的基本生活能否得到保障、家中两个孩子能否得到妥善照顾，都是需要重视的问题。”

　　杨某在会上也诚恳地表示：“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还债。孩子的爷爷每月还有退休金，可以保障我们的基本生活需要。”

　　根据听证会的结果，天台法院依法裁定准予个人债务清理，法院和管理人确定其债权清偿金额确定为142万元，并结合杨某偿还能力及其本人承诺的还款计划制定了清偿方案。

　　“没有法院努力居中协调，我下半辈子可能都要留在征信黑名单上了，孩子们的健康成长也会受到很大影响。真的是感谢法院和法官的努力。”事后，杨某感激地说。

　　“我们会将需要进行诚信评价的适用对象制定成名录，并整理被评价人相关资料，提交给由代表、委员等组成的诚信评价工作小组联络员，由联络员递交给被评价人户籍所在地的人大代表联络站、政协议事堂进行公示。”庞淇方介绍说。

　　在公示期结束后，联络员会将当地群众提供的债务人信息线索进行收集、整理，反馈给诚信评价工作小组，并由工作小组决定是否召开诚信评价听证会。决定开会听证的，由工作小组确定听证会召开的时间、地点，诚信评价评分小组成员、评分方式方法等，并制作《诚信评价听证会公告》，在人大代表联络站或者政协议事堂发布公告。公告期间，诚信评价评分小组成员需实地走访被评价人住所地、工作单位等，深入了解被评价人的生活、工作情况。在上述准备工作完成后，再适时召开听证会。诚信评价听证会结束后，将评议结果及会议记录进行公示，如接收到异议意见，及时反馈法院或管理人。据此，一整套工作流程全部完成。2024年至今，已经有22名经过诚信听证的债务人与128名债权人达成重整协议。

　　对症下药保障诚信

　　吕某与葛某系夫妻，育有四个子女，最大的孩子刚上高中，最小的孩子还在读幼儿园。夫妻俩以前是做生产汽车用品生意的，经营状况良好，还在老家自建了楼房。然而楼房建好后，夫妻俩的经营状况却急转直下，最终关门歇业，还留下了一堆债务。为了照顾家中的老人孩子，吕某夫妻只能以回收废旧轮胎为生。

　　2024年6月初，吕某与葛某以不能清偿到期债务和明显缺乏清偿能力为由，向天台法院申请个人债务清理。随后，管理人开展了债权申报和审查工作，经统计，共有7名债权人向管理人申报了14笔债权，确认债权总金额为163万余元，债权本金总额为154万余元，其中6名债权人分别为5家本地银行及1家融资担保公司。

　　听证会上，天台法院邀请了吕某、葛某所在地的村居干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对两人进行客观的诚信评定。有人大代表提出，债务人在债务爆发前曾自建楼房，使用资金高达120多万元，债务人并不一定是因为生意亏损才陷入资金困境的，故对其是否诚信持反对意见。吕某、葛某所在地的村居干部就此问题对债务人的家庭基本情况进行了客观的介绍。随后，参与听证的代表委员详细询问了吕某、葛某是否曾被公安机关等相关部门行政处罚过，自建楼房的实际情况，家中孩子的读书情况，生意经营模式以及今后的打算等。综合考虑后，最终各代表委员对二人的诚信度予以认可。

　　据悉，天台法院针对不同类型的诚信债务人对“症”下药，出具不同“处方”。对诚信但履行能力不足的债务人，暂停执行惩戒措施，积极协调争取利息、本金减免，给予舒缓空间；对有固定收入的诚信债务人，积极引入第三方融资机构，提前变现未来收入；对因企业破产产生的连带责任担保债务人，通过个企合并清理，一体化解企业和个人债务。

　　天台法院还将债务人申报情况与管理人、法院财产调查情况和债权人提供线索情况进行“对抗式”数据碰撞，以检验债务人的诚信情况。一旦发现债务人有故意漏项申报、不如实陈述、有无法合理解释收入或消费行为的，都将被认定为不诚信。对不诚信债务人的处罚推行“两个一律”，即一律立即退出个人债务清理程序，并且今后不再启动程序；对债务人一律处以罚款或司法拘留，构成犯罪的移送公安立案侦查，以最坚决的态度和最严厉的惩戒切实杜绝债务人逃废债。今年以来，仅48名债务人通过财产申报诚信审查，有效过滤企图通过个人债务清理逃废债的不诚信债务人。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探索建立个人破产制度’，受到广泛关注。”天台法院党组书记、院长杨丹说，“下阶段我们将继续推行诚信听证工作机制，充分发挥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贴近民生、服务民生的作用，争取以更小成本、更少程序、更加公平高效化解债务纠纷，确保只有真正诚信的债务人才有可能通过个债清理受益。”

浙江省人大代表、天台县奥锐特药业股份有限公司工艺研发总监 谢晓强

　　浙江是经济大省，2024年3月时市场经营主体已达1040万户，相当于平均每6.5个浙江人中就有1个“老板”。但难免有因经营不善、为企业或者个人提供担保等原因而陷入“债务泥潭”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经济社会的发展和共同富裕的实现。探索个人债务清理制度对优化营商环境、完善市场退出机制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能够为诚信债务人提供债务重组机会，让他们重新参与到社会经济活动中。

　　个人债务清理不单是法院做深做实为大局服务、为人民司法的一种探索和实践，也为人大代表提供了联系群众、依法履职的有效途径。参与“诚信听证”，坚持的是“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做到民情民意“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参与的是国家治理、社会管理等重要活动，收获的是人民群众对人大代表的信任和支持，收获的是人民生活质量的提高、人民福祉的有效增进。

浙江省台州学院教授 王金宝

　　对债务诚信的认定是个人债务清理制度的核心，其复杂性在于必须用某种方法，将“诚实而不幸”的债务人和滥用破产程序的人区分开来。在个人债务清理的司法实践中，天台法院作了有益的探索，打破了过往法院“单打独斗”的做法，凝聚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社会各界力量，并利用代表联络站、政协民生议事堂等平台，对债务人进行诚信度公开听证，充分释放“民主﹢法治”的叠加效应，成效明显。

　　这种借助人民力量的诚信评价机制，最大程度调动了广大群众积极参与公共事务的活力，充分发挥基层民主、以村民自治为核心的农村基层社会组织的作用，是和合文化中和而不同的缩影。它的精神内核是“一刻也离不开群众”，通过广泛听取群众意见，将群众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和监督权融入司法实践，确保了诚信评价的客观性和权威性，是党的群众路线与司法实践的具体结合。

上海政法学院经济法学院副教授 杨彤丹

　　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应有之义。全过程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本质属性，是最广泛、最真实、最管用的民主。

　　天台法院邀请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群体，对债务人进行“诚信听证”，这类群体对基层工作比较熟悉，在基层威信高，对债务人情况比较了解，能够对债务人诚信与否做出客观公正的评价，可以形成债务人的社会评价结果，是检验债务人诚信的兜底手段。

　　以公开、公正、透明的方式举行公开听证，让多方参与到个人债务清理案件办理过程中，能够让案件办理更加透明化，以“看得见”“听得到”的法治形式，主动接受社会监督和舆论监督。公开听证的过程中不仅让群众感受到了公平正义，同时更感受到了法律的温情，既是审判机关落实“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的生动写照，也是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具体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