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同,某牧场内,一双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几位陌生的来客。
“哞~哞~”“298、299、300头!不多不少,正正好!”
夕阳西下,伴随着一声声牛叫,执行法官李建勋大声清点着,面前是即将被查封的活牛,身旁是如数家珍一般介绍活牛养殖情况的被执行人老田。然而在8个小时前,老田还在谈判桌上与申请执行人文东一方争论不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此时此刻能够心甘情愿地配合法院查封呢?
遇难题活牛“搬家”风险高
俗话说,家有一头牛,吃穿不用愁,家有十头牛,住上小洋楼。山西大同地处世界养殖业发展黄金纬度带,气候高寒冷凉,有天然的畜牧业发展优势,也有悠久的养殖历史。
十余年前,老田瞄准市场的需求,从国外引进了一批知名品种进口奶牛,又通过技术改良培育了本土新品种牛,经农业科研指导和多年的育种工作,成了当地乳肉兼用牛重点育种项目,老田也成为了当地养殖户中出名的“牛”人。“我们的牛肉接近和牛品质,牛奶甚至可以对标国际上的优秀奶源。”老田很自豪介绍到。
在老田牧场的经营过程中,文东在国外技术联络、设备供应方面提供了很多支持。在牧场经营的鼎盛时期,文东还出借了400余万元,助其进一步扩大规模。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随着牧场债务叠加、目标市场萎缩、员工逐渐流失等因素,牧场经营开始走下坡路,对于文东的400余万也长期无力偿还,双方最终对簿公堂,牧场被北京四中院判决返还出借款并支付逾期利息。文书生效后一段时间,老田仍旧分文未还,文东于是向四中院申请了强制执行。
经过调查,牧场如今并无其他具备执行条件的财产,只剩几百头活牛。“要查封吗?查封后要转移吗?能卖吗?卖了牛还了钱可牧场以后怎么办?”李建勋法官接手案件后,首先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这些棘手的难题。
执行实践中,活牛处置的案例并不多,上百头牛的处置先例更不多见,况且,涉案活牛并非普通品种,其饲养难度大、配种条件多、患病风险高,搬离了原饲养环境极易导致其价值贬损,是十分“娇气”的财产类型。
为了不打无准备之仗,李建勋法官大量查阅了鲜活财产处置案例和活牛养殖专业知识,了解了涉案品种牛在不同生长阶段需要的饲养条件和易发病,明确了活牛强制执行过程中可能产生的法律风险、处置和保管问题。带着研究后制定的执行方案,李建勋与法官助理王鹏、书记员刘昊男一起,赶赴了山西大同。
增信心“活封”稳住“基本盘”
早上9点,李建勋一行和双方当事人准时在牧场会议室碰面。沟通在一开始并不顺利,文东的代理人与老田一方在会议桌两头对峙了起来。
“你就说还不还吧!不还就不要谈了!”“不谈就不谈!全拉走!牛、设备你全拉走!”当天大同的气温已到零下,没有暖气的会议室,僵持不下的局面,让室内的气氛和室外一样寒冷。
“之前咱们合作的好好的,现在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你们却告我们,还要申请执行”,老田言语中透露着委屈,“我身体也不好,上次正准备去法院,没想到突然犯病直接晕倒了,别的也没有,现在就剩这些牛了,你们看着办吧”!李建勋感觉到,老田似乎对双方之间关系的变故有些耿耿于怀,同时觉得自己辛苦多年养育的牛即将不保,这些都挫伤了老田履行义务的积极性。
事实上,涉案牛潜在商业价值大、业内竞争优势明显,牧场并非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仍然具有抢救的必要和可能性。李建勋知道,牧场倾注了老田的全部心血,与其假以他人之手,不如想办法让老田自己带着大伙重新走回“致富路”,过回原来的“牛日子”。
关关难过关关过,爬坡过坎,关键是提振信心。而老田的信心高不高,此刻还取决于法院的执行服务保障硬不硬。
“我们经过研究,最后决定‘活封’这批牛!”李建勋拿出了执行方案,对老田表示,文东已申请强制执行,法院必须对牧场财产采取查封措施已保障申请执行人的合法权益,但是案涉牛到了任何地方,都不如在老田的牧场中实现的效益高,将牛原地“活封”在牧场,虽然不能对其采取转移、变卖、抵押等处分,但由老田来发挥这些牛的最大价值,继续尝试经营,才能稳住牧场未来发展的“基本盘”。听到这些,老田又抑制不住地讲起了他过去养牛的故事。
“想想过去,其实双方本来也没有多大矛盾,大家也要看到对方好的一面。”李建勋继续宽慰道,“既然你们牧场有着独一份的优势,我觉得也可以再努力一下!”此时,文东一方也同意,只要能够及时还款并用牛做担保,便自愿减免牧场的逾期利息。在法官的见证下,双方最终协商达成了分期和解协议。
整场沟通持续了3个多小时,此时已至正午,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似乎给室内的每个人都注入了温暖和动力。
破“死结”“顶”起致富新希望
“点了点儿饺子,先吃口饭吧?”“不吃了,开始清点牛吧!”李建勋谢绝了老田的好意,带着王鹏、刘昊男,穿上灭菌服就扎进了养殖区。一排排牛棚干净整洁,每只牛犊都住着恒温小单间,食桶里满是草料,还有不少青年牛正在场地里散步,看见有陌生人到来,先是好奇地凑上去,然后又慌忙地跑开。
牧场目前有300多头牛,除了几头脾气暴躁的待产母牛,剩余三百头都是本次“活封”的对象。每头牛均佩戴耳标,李建勋一行逐个确认了每一头待查封活牛,根据牛耳标上的编号将它们登记在册。
“我们这都是规模化、标准化养殖,品牌得到了客户的认可。”老田陪同着李建勋一行完成了清点,并不时地介绍着养殖情况。大约5个小时后,所有的待查封活牛全部清点完毕,李建勋将查封公告和查封财产清单张贴在了牧场院墙上,完成了本次查封。
青山犹在,何惧无柴。以“活封”破“死结”,四中院的善意执行举措得到了双方当事人的认可和支持,不仅化解了彼此心中的“一口气”,帮助双方重新积极对待债务履行,同时也最大程度保全了牧场资产,避免了牛因“搬家”导致的生病、死亡风险,助力牧场休养生息,为未来复苏和长久经营积势蓄能。
临别之际,老田执意要送行,再一次被李建勋婉言谢绝。他们三人吹着北风踏着夕阳,在初冬的寒冷中虽难掩疲惫,但却是一身轻松。他们在大荒地间的小路上往外走,分别用打车软件叫着车,大约半小时后,终于有车接单了。“忙活一整天早就饿着了吧?回去吃碗大同特产刀削面!”李建勋喝干了早上从酒店带的最后一点矿泉水,和王鹏、刘昊男先后钻进了车里,向着市区的方向急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