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能帮帮我吗？”

　　“在你们的帮助下，所有发电设备都修完了。现在最好的月份会达到190万的电费收入，相信电站会越来越好。”电站负责人老潘的话语间充满笑声，让人感到欣慰。

　　日前，因办案顺道我去松溪县加华电力股份有限公司了解重整后的现状。回想起当年加华电站的场景，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2019年12月，作为承办法官，我收到加华电力公司的破产申请，看到案卷材料不禁为之一惊：负债2.45亿元，负债率高达563.6%，而企业的资产，仅存几套发电设备和乡下的产房！

　　看完相关材料后，我陷入沉思：破产办理不能简单就案办案，最大限度保障各方权益才是司法的价值追求。对于这个案件，按照程序进行清算、拍卖固然容易，但极低的清偿率并不能很好地保障债权人的利益，达不到法律效果、政治效果、社会效果的统一。

　　出路在哪？有没有重整的可能？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访谈了破产申请人和几位债权人，大家对于重整似乎有信心，但不多。走进电站“查巡问诊”，带病发电的机组、无人检修的设备、荒凉长草的厂房......眼前的情形尽管不容乐观，但也看到了希望所在：如果能招募新的投资人，引进资金，对设备进行维修，电站“重生”并非不可能。

　　既然有挽救的可能，就值得一试！下定决心后，我们就开始指导管理人紧锣密鼓地着手准备，盘点、统计、询价，多方反复修改讨论修缮方案，经过债权人会议的表决，2021年9月，这家电站的重整招募正式启动。

　　老潘便是招募引入的投资人，他以9510万元“接手”这家企业。2022年6月初，通过率达98.5%的重整计划顺利执行完毕，电站似乎迎来了“重生”。

　　然而，不久后的一场特大暴雨“浇灭”了“重生”的火苗。

　　“电站进水了，发电机组全淹了……林法官，你们还能帮帮我吗？”当年百年一遇的特大洪灾让松溪县变成“水城”，电话里传来的是老潘带着哭腔的声音。

　　次日，国道通车后，我立即驱车赶往电站——破败的厂房、满地的淤泥、被淹没的机器、受损的设备，一场大洪水仿佛将之前的努力全冲毁了。

　　“厂房、设备都泡水里了，这些直接的、间接的损失加起来将近2000万，我是真没有钱再投进去了。”原本看到希望的企业再度陷入绝境，老潘打起了退堂鼓，想把电站“退给”法院、“退给”债权人。

　　“程序往回走是行不通的，一定要尽全力寻找其他办法。”站在被洪水冲刷过的堤坝边，我这样安慰老潘，其实更是在给自己打气鼓劲。

　　虽然重整计划执行完毕，意味着程序已经终结。但重整的制度设计不仅在于公平清理债务，更要让有挽救价值的企业真正实现重生。面对再次陷入困境的电站，我深知这次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但是，如何再一次“挽救”电站？

　　法律程序终结，不等于司法服务停止。提升市场化重整效益，需要充分利用重整程序内的各项制度功能，也离不开程序外的各项配套举措。既然程序不能往回走，那不妨把思路放在司法服务往后延上面。

　　从电站回院里已经是晚上，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灯火，心中不由产生一个念头：“只要电站能发电，哪怕是一台机组先发电，那也能看到光。”

　　定下思路后，我们积极开展起了各项工作：院党组召开专题会议，专门研究电站的破产案件诉讼费用减交问题；在府院联席机制的作用下，电站填报申请了专项赈灾资金；税务机关也启动对受灾企业税费优惠政策的研究......

　　然而，灾后要修复的不仅是发电机组，配套的电子设备、网络线组等都要更换。面对200多万的资金缺口，这些都只是杯水车薪。“能否协调管理人从报酬中留出修复资金？”在不断复盘电站的会计账簿后，我和同事产生了这一想法。

　　“加华电站从破产到重整成功，你们是全程参与的，是体会最深刻的。相信，现在这样也是你们最不想看到的。”为了取得破产管理人的理解和支持，我们多次把管理人约到电站，努力寻找“共情点”。

　　“同为法律人，我感受到你们是真心希望为企业解决问题。作为破产管理人，我们没有理由不支持！”管理人表明态度后，大家又马不停蹄召开论证会，就具体操作方案、相关协议等组织双方进行会商。

　　最终，管理人同意通过延迟支付报酬的方式先拿出200万元用于抢修机器；而加华电站则在后续电费收益中抽取一部分用于继续修复发电机组，一部分偿还给管理人。

　　2022年7月30日，洪水过后仅一个多月，第一台发电机组抢修完成，顺利并网、恢复生产。2023年春节，八台机组全部维修完毕。如今，堤坝上“哗哗”的水流冲击着发电机组转动带来的“嗡嗡”轰鸣，两种声音交织，好似蓬勃跳动的心脏，让电站散发出充足“活力”。

　　民营经济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生力军。企业“破”而后“立”的“重生”之路上，不仅需要法官依法办理破产案件，在法律程序内解决“破”的问题；更需要跳出法院看大局、跳出案件看发展、跳出结果看效果，将司法服务往前拓展、往后延伸，以能动司法解决“立”的难题，让破产重整的企业“立得住”“立得稳”“立得久”。以“如我在诉”为企业、为群众着想，在法律空间内能动而为，让法治真正成为最好的营商环境，让民营企业家专心创业、放心经营、安心发展。

　　（作者系福建省南平市松溪县人民法院民庭法官）

　　（漫画：福建省南平市中级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