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申诉审查庭副庭长 胡林强
有人说,推开法庭之门,能看见人生百态。其实,回首在法院工作的这十几年,办理的每一起案件,就像上演着一部部不同的影片。那一通从海上打来的电话,始终让我记忆犹新。
“我在船舱信号不好,到甲板上……说。一年……要工资,每次……把我赶出去……几乎绝望了。”秋天的深夜,话筒声音断断续续,就像甲板上的海风一样。
这是一起原审原告作为再审被申请人的劳动争议民事申诉案件。当事人蒋小军(化名)没签劳动合同就入职了某公司担任销售,后来却遭遇欠薪。迫于生计,迟迟未能拿到工资的他辗转成了出海船员。
“我家就是普通的农村家庭。我学历不高,上有老下有小,家里都等着用钱,实在耗不起。”说到最后,43岁的北方汉子撇下一句话,匆匆挂断了电话。
一般来说,案件到了申诉审查阶段,当事人能达成调解的可能性相对较小。按流程处理这类劳动争议案件最简单实际,驳回就行。但闭上双眼,电话里的声音却始终在我脑海盘桓,委屈、不甘和咸涩的海风融为一体。
公正和效率,是群众对法院的期待,更是一份责任和承诺。要让正义跑出加速度,真正实现案结事了,我们可以做得更多。我暗自下定决心,想办法彻底为矛盾画上句号。
“这个人就是个无赖,来法院诉讼之前他天天去干扰公司正常办公,现在还把我限制高消费了。”虽然早有预感,但接通公司法定代表人刘希(化名)的电话时,扑面而来的火药味儿还是让我有些意外。在刘希的讲述中,忘恩负义甚至都不足以形容蒋小军的行为。他几次强调,公司与蒋小军是合作关系,蒋小军讨薪是因为他放弃了合作。
其实,蒋小军提交的证据能够充分证明双方存在劳动关系,这无可争议。要让这位极具偏见的当事人心服口服,注定是一场攻坚战。
“公司对蒋小军进行劳动管理,蒋小军从事公司安排的有报酬的活动。”“蒋小军出来打点工赚点钱也不容易。”……从法理剖析到情理劝导,好几轮交道硬打下来,刘希的口风好不容易有所松动,补偿金额又成了解决矛盾的拦路虎。
“和解也行,我愿意出两三万,这样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沟通了十几次之后,听到刘希的调解方案还是与判决金额相差巨大,我不由得心生沮丧。放下话筒,眼前却再次浮现出海上中年男人的愁苦面容。要不,还是再试试吧!
抱着一丝希望,我联系上公司代理律师,双管齐下。这一次,律师似乎也被打动了,回复说:“我也觉得两三万确实太少,我再做做工作。”
又是没有消息的两天过去,我心里也渐渐泄了劲。在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后,我想着再给互相最后一次机会,拨通了刘希的电话。
“法官,您真有耐心,这前前后后多少回了。考虑到我的其他合伙人,我愿意再增加一些金额。”没想到刘希的态度终于有了松动。
2022年10月24日的午后,秋日的东海格外湛蓝,甲板上又响起了熟悉的电话声。“考虑了判决金额和案件实际情况,法院给你多争取了一些钱,一会儿你会收到转账信息。”
电话那头,蒋小军似乎想多说些什么,顿了一下,又咽了回去。海风呼呼而过,不断摩挲着话筒,最后,只留下一句“谢谢……”
审理一个案件,把矛盾争议一次性彻底解决,维护公平正义,恢复正常秩序,这,就是我所追求的办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