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义石鼻法庭庭长涂国煌:大男人的柔心肠
2017-09-05 09:00:16 | 来源:人民法院报 | 作者:邹芒英
  潘大伯一早便和老伴焦急地等在江西省安义县人民法院石鼻人民法庭门口,脸色铁青,嘴里念个不停:等老涂来评评理。

  潘大伯说的老涂,就是石鼻法庭庭长涂国煌,今年52岁,高高的个子,国字脸,说话声如洪钟,铿锵有力。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却是一副善眉善目的形象。他是很多村民心里的“名人”。乡亲们经常谈论:有老涂在,就不怕纠纷得不到公正的解决。

  和如春风

  他是百姓最信任的老涂

  不到8时,一辆桑塔纳在石鼻法庭门口停下,涂国煌被拦住了。

  “老涂,我要打官司,你必须给我主持公道。”涂国煌习惯了,他被辖区百姓称为“老涂”很多年了。

  什么事呢?老涂下车,和如春风,细细问询。

  原来,潘大伯的侄子小潘4年前出门做铝合金生意向他借了2万元,现在潘大伯的儿子结婚急需用钱,小潘却没钱还了,还说“借钱早就过了2年,不用还了”。

  这可把潘大伯急坏了。

  涂国煌接过借条,看了看日期,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暗暗沉思了一会儿:借款真的过了诉讼时效!若是走程序,潘大伯浪费了诉讼费不说,还拿不回借款,伯侄亲情也会因对簿公堂而荡然无存。

  涂国煌决定启动诉前调解模式,帮助潘大伯化解这个心中的疙瘩。

  “老哥哥哎,消消气,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跟你走一趟。”涂国煌打开车门,笑呵呵地把潘大伯拉上了车。

  4月的石鼻镇,景色迷人,千亩油菜花竞相绽放,像一片橙色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油菜花特有的清香。

  十几分钟的车程,转眼就到了潘家村,小潘正在油菜地旁的水沟里电泥鳅。“我咨询过律师,借款超过2年,可以不还。”没等涂国煌开口,小潘就理直气壮地表明态度。尔后低声自言自语:“哼,不就欠点钱,天天催,还把法官叫来。”

  “小潘,过来,过来,咱说说话。”涂国煌端来小板凳,并向小潘递了根烟。

  “这个钱,说破天都要还的!”涂国煌斩钉截铁地说。

  “我问你,潘大伯是你什么人?他是你父亲的亲哥哥,你父亲都得尊重他,更何况是你呢?”涂国煌掰着手指慢条斯理地分析。

  “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人不能昧着良心”……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小潘自知理亏,闷头抽烟,没有吭声。

  涂国煌趁热打铁:“你大伯为何借钱给你,还不是因为他心里看重你这个侄子。你对得住大伯当初的好心吗?你就不怕家族里的人看不起你,将来你在村里如何做人?”

  “生意亏了,手头紧张,想着能不还就不还。”小潘终于坦言内心真实想法,“不过其实也不好受,总觉得心里压着事。”

  一来一往,一个上午谈下来,小潘终于想通了。

  潘大伯接过钱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农家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其乐融融,村民们纷纷为老涂竖起了大拇指。

  像这样的“闲事”,涂国煌经常管,日积月累,他成了辖区百姓遇事最信任的“老涂”了。

  嫉恶如仇

  他对不义之举“步步紧逼”

  安义县是中国铝材之乡,全县18万人在全国各地打造数千经销门站、数万加工网点,留守的大多为老幼妇孺,赡养、抚养、离婚等家事纠纷不断。

  2016年8月,一位满头凌乱白发的老奶奶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进法庭。

  “法官呐,我没地方可去,孩子们都不管我了!”刚到涂国煌办公室门口,老奶奶像在控诉,又像喃喃自语。

  正伏案写判决书的涂国煌闻声抬头,赶忙起身,把老奶奶迎进门,倒了一杯热水。

  老奶奶姓江,82岁高龄。16岁便嫁到石鼻镇东庄村,生育了4个儿子。儿子们早年外出做铝合金生意,都挣了大钱,现均已当爷爷了。2010年老伴去世后,江奶奶便一个人生活。如今身体不好,难以自理生活起居,可是4个儿子都不愿意收留她。

  了解情况后,涂国煌手掌重重地拍在案卷上,“良心都被狗吃了!”并对江奶奶说:“您老先别着急,这事法庭管定了!”

  在村委会干部的协助下,涂国煌成功将江奶奶的4个儿子叫回村里。为了达到普法教育效果,涂国煌在村里公开开庭审理案件,当地村民把法庭围得水泄不通。庭上,4个儿子均有理由,工作忙、带孙子等等,他们就是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自己的老母亲。

  “你们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们没有儿女?你们不怕遭报应?”涂国煌脖子间的青筋顿时变粗,两眼喷火,逼视着4个儿子,连续追问了3个问题,让他们哑口无言。

  “你们个个住楼房,开私家车,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老母亲在乡下过什么日子?忘掉了你们的老母亲当年是怎么疼爱你们的?你们就不怕自己的后代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们?”涂国煌继续反问。

  “你们不要以为挣钱了,在老家就有面子了。生育4个儿子,老了却没人养,说出去都让村里人笑话。”涂国煌“步步紧逼”,赢得村民的一片喝彩声,也击碎了江奶奶4个儿子最后的心理防线。

  接着,根据江奶奶自己的意愿,涂国煌提出了两个调解意见,要么轮流照顾,每个儿子一个季度,要么共同出钱送养老院。最后4个儿子均同意轮流照顾。

  多年的实践及摸索,让涂国煌找到了处理家事纠纷的门道。1989年9月至今,涂国煌办理离婚、赡养、抚养权等家事纠纷案件近1000件,调解率达76%,被同事称为“家事纠纷的调和者”。

  忠孝节义

  他在父亲病床前办案两个月

  2017年1月8日,老父亲去世,涂国煌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涂国煌是家中长子,父亲生前一直生活在农村,不愿到城里居住。周末,涂国煌最大的乐趣就是回乡下看望父母,为父母做可口的饭菜,陪父母聊家常。

  2016年10月13日,涂国煌年近80岁的老父亲病危住院,母亲年事已高,照顾父亲的责任落到了兄妹6人身上。涂国煌主动承担了晚上照顾父亲的责任。

  10月,是年底结案的关键时期,白天开庭、接待当事人、参加会议、协调庭内事物等,忙得不可开交,制作或审批裁判文书,只能晚上加班完成。

  父亲住院两个多月期间,涂国煌每天下班便提着重重的公文包往医院赶,喂完饭,陪父亲聊天,等父亲睡着,已是晚上10时之后。涂国煌从公文包拿出厚厚的案卷,坐在病床边的小桌旁,借着台灯微弱的光,开始手写判决、审批判决。宁静的夜晚,笔尖划过纸张,让涂国煌回忆起父亲的点滴。

  第二天上班,涂国煌便将手写稿拿给书记员李柱蝴制作电子版。经过两个多月的积累,李柱蝴的柜子里已堆着厚厚一堆手写稿,散发出阵阵医院特有的药水味。将手写稿输入电脑的过程,李柱蝴经常鼻子泛酸。

  涂国煌如深爱法槌一样深爱厨艺,“啥时候可以吃上我们家大厨做的饭?”涂国煌时常回忆老父亲生前的感叹。父亲去世后,平常乐观豁达的他,疲惫地出现在同事面前,瘦了一大圈,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他内心充满愧疚,陪伴父亲的时间太短了。

  “对于家人,我很愧疚,特别是对已去世的父亲,总觉得生前陪伴他的时间太少。”此时,涂国煌抛去了法官的包袱,失魂落魄的样子,像个孩子,眼睛看向远方。

  在随后召开的2016年全院总结大会上,涂国煌及石鼻法庭结案数双双全院第一,受到表彰。同事、家人甚至很多熟悉他的当事人都知道,以上成绩的取得,对于那时期的他多么不易。

  遵时守约

  他却28年迟到自家年夜饭

  江南的冬天格外湿冷,寒风刺骨,农村的男女老少很少外出。

  而每个冬天却是涂国煌每年最忙的时期,没日没夜。外出人员归家,正是集中执行的好时机。

  28年间,每个大年三十,涂国煌都走在乡村小道,有时他出现在被执行人年夜饭现场,有时给正吃年夜饭的执行申请人送去执行款,但他却常常迟到甚至缺席自己家里的年夜饭。

  2011年农历春节前几天,涂国煌接到一个邓姓执行申请人女儿的电话:“我父亲现在重病在床,弥留之际反复念叨他有几千元钱的赔偿款没有执行到位,表示死不瞑目……”这个执行案件一直是涂国煌心里的一个梗。

  多年前,70多岁的邓大爷将自己辛苦积攒下的几千元钱借给朋友熊某做生意,熊某久拖不还。邓大爷起诉到法庭并胜诉。该案判决后,熊某却举家外出打工,玩起了“躲猫猫”。

  涂国煌心里五味杂陈,虽然之前穷尽了执行手段,但如果邓大爷因为这几千元钱执行不到位,留下遗憾,作为法官的他将无比愧疚,良心不安。他答应当事人,大年三十晚上之前一定找到被执行人,将该案执行到位。

  自此,他开始多次走村串巷,明察暗访,涂国煌和法庭干警终于在大年三十的下午找到了熊某。熊某对法官的到来大为惊恐,色厉内荏地说:“法官算什么东西,信不信我让你们有命进村没命出村?”熊某的大喊大叫,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

  涂国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铐,与熊某对视良久说:“你胡来试一试,信不信让你去看守所过年。”熊某听到后软了下来。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说法析理,熊某最终履行了义务。

  绵绵细雨,雪子噼里啪啦,涂国煌和同事的脸被呼啸的寒风刺得生疼。此时,偶尔已能听到燃放鞭炮的声音,饭香味扑鼻而来,从小生长在这片土地的他们知道,这意味着有些农家已开始吃年夜饭了。但是他们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今天务必要将赔偿款交到邓大爷手上。

  邓大爷居住在偏远的茅屋村,其中有三四公里泥泞的山路, 通不了车。打开车门,涂国煌和同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裹紧身上的棉袄,撑起雨伞,小心翼翼往前走着。

  到达邓大爷家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柔和的灯光下,邓大爷瘦得皮包骨,脸色惨白,被家人扶在桌旁,陪着吃年夜饭。

  涂国煌永远也忘不了邓大爷接过赔偿款的情景:瘦骨嶙峋的双手颤抖着,眼睛突然有了神采,嘴巴不停嚅动,很久才发出轻微的言语:“在这吃饭,在这吃饭,我安心了。”

  涂国煌心里感慨万千,大手一挥,“走,回家陪家人吃年夜饭喽!”

  回归的路上,鞭炮声此起彼伏,绚丽的烟花将整个天空照亮,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良心法官

  他永远记着自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

  父亲虽去世,但“良心”二字,却因父亲的叮嘱,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涂国煌出生于农民家庭,有兄弟姐妹6人,他排行老大。小时候家境贫寒,作为兄长,涂国煌过早地理解了普通老百姓讨生活的不易及艰辛。

  1983年他师范学校毕业后成为了安义县鼎湖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吃上了村里人羡慕的“商品粮”。1989年9月,涂国煌选调至安义县法院,被分派在法庭工作。

  当年,涂国煌的父亲对于儿子进入法院工作既感自豪,更多的是担心,“在法院工作,做人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进法院工作的前一天,父亲反复叮嘱。

  “老涂,快点过来,出大事了!”2012年5月,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在去法庭的路上,涂国煌连续接到某镇领导的两个电话。

  原来,某村小组村民认为村委会侵占了其征收土地补偿款,多次到县、市甚至省里上访,几经协调未果。如今该村小组几十名村民再次来到镇政府讨说法,情绪十分激动,要求镇政府给出解决方案,否则要采取过激行为阻止省级高速公路的施工。

  涂国煌迅速赶到,只见镇政府门口人头攒动,一片混乱。几十名情绪激动的村民聚集在一起大声叫嚷:还我们征地补偿款,否则我们就要到公路上阻止施工。镇政府领导正焦急地安抚村民情绪,维护秩序。

  “乡亲们,我是石鼻法庭的老涂,征地补偿款肯定会合法发放。”涂国煌用力挤到人群前面大喊,“大家来到这里,是想解决问题,如果大家信得过,可以走法律途径,法律会给你们公道”。

  嘈杂混乱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村民们的目光都投向这位中年法官。

  “人太多,沟通起来反而困难,容易耽误你们的事情。选几个代表和我去法庭立案,其他人员都先回家等消息,如何?”涂国煌眯着眼睛,微笑着说。

  村民们小声嘀咕:听说老涂办事公正,要不我们先相信他。村民最终同意选出代表走法律途径。

  经过与村民代表一个多小时的交谈,涂国煌了解到,涉案土地的征地补偿款早就到了村委会,该村小组认为该土地是村小组的,征地补偿款应该属于他们,而村委会认为,根据现有资料记载,该土地权属不明,目前应暂不发放。

  20多年的基层法庭工作经验,涂国煌马上明白解决此案的关键是涉案土地的权属问题。为此,涂国煌带人多次到县林业局、档案局、农业局查找相关历史档案资料,找当地老人调查取证,并多次到施工现场实地勘察涉案土地的四至边界。10余次到该村委会及村小组了解情况,与当地村民进行沟通,每一次交谈,涂国煌均做了详细记录。经过多方查询、取证,证实涉案土地确实属该村小组所有。

  涂国煌对案件的处理有了把握,但他明白,一纸判决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该村小组与村委会之间的裂痕难以修复,且如果征地款没有及时执行到位,该村小组村民可能采取过激行为影响公路及时修建。因此,涂国煌并没有急于安排开庭,而是多方组织双方调解,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涂国煌和镇领导先后十几次做双方思想工作。

  最后,经过涂国煌的耐心梳理,该村委会终于将村小组应得的征地补偿款全部返还,该村小组撤诉。

  “老涂确实是我们农民的法官,信得过。”拿到征地补偿款的村民纷纷赞叹。
责任编辑: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