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想起那女人的眼神。

　　那次开庭的时候，按照庭审程序是先核对当事人的身份，男人认真地说出自己的基本情况，女人却黑着脸，冷冷地自报了家门。

　　进入法庭调查，男人表示，两人已毫无感情可言，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坚决要求离婚，不愿再维持这了无生气的婚姻了。男人陈述完毕，我告知女人，现在由被告方进行答辩。谁知女人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这是已经是男人第二次来到法院起诉离婚了。第一次起诉时，她也是这个样子，让我们合议庭和书记员印象深刻。

　　当时我想，可能是她没有诉讼经验，又没有代理人的帮助，不知从何说起罢，就提示她，你如果没有书面的答辩状，可以自己陈述，针对对方的诉讼请求，进行答辩。

　　解释了多遍，说明了多遍，女人仍然不说话。

　　现在，女人还是不说话，一直用毒辣辣的眼神在扫射着男人。那眼睛里，不是委屈，不是幽怨，有的只是愤怒和仇恨。

　　我再次提醒女人向法庭提出自己的意见，女人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依旧怒视着对面的男人，嘴巴紧紧闭着，不停的用上牙咬着下唇，仿佛在努力用牙齿阻挡外涌的话语。

　　我不禁有些诧异，这个被告什么情况，两次庭审如出一辙：已经一再提示了，是离还是不离，你总得有个话啊。

　　我保持和颜悦色，对女人说：说说吧，你的意见，是否同意离婚呢，你们的夫妻感情怎样……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呢，法院审理案子是要听取双方诉辩意见的，法庭了解了你们的诉求才好公正裁决啊……

　　女人的视线从男人脸上缓缓移向审判台。我端详着这张脸，灰暗淡漠，没有任何化妆品涂抹的痕迹，头发凌乱，毫无光泽。她终于停止了咬啮嘴唇，眉目却仍未舒展，仿佛费了很大的气力似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不离”。随后人就趴在桌子上，不哭也不语。

　　男人呢，开始絮叨两人就是因为性格不合，常常生气争执，并没说出什么具体的原因和事例来。

　　男人随后把两人的结婚证交了上来，结婚证上的两个人的合影还是黑白的照片，照片上两个人的衣服虽然不能算是光鲜时尚，可那时的女人也是眉清目秀，和气善良的模样，眼睛里有些许羞涩，些许欢喜，些许幸福，更有着对新生活的希冀与向往。

　　常常听到妻子们在津津有味地控诉自己的丈夫——不洗袜子、不刷碗，油瓶到了不扶的人啊，他妈妈的话就是圣旨唉。各种碎碎念，言谈之中并没有嫌恶。其实控诉得越严重，反而是更珍惜这个男人，表明夫妻们感情更好，在外面和姐妹们喧泄完了，回家还不得照旧过日子！

　　可是，开庭中这女人连控诉的心思都没有了，面对十年共枕眠的丈夫，没有语言，没有冲突，神情如此壮烈，这眼神里要装着多少仇和怨呢，恐怕俩人日子也快过到头了。

　　庭终于开完了，我知道这女人其实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她只是在努力克制、克制，是不是她已经厌倦了这个男人和这个婚姻呢？只有她自己知道。

　　看来岁月真是无情，十年的婚姻生活，把一个头脚光鲜的少女，硬生生打磨成一地鸡毛的怨妇，这两个人的日子过得确是不如意，可是是什么样的婚姻让这个女人变成如此的模样？

　　沉重的案件压着我，没有时间去体会女人那可怕的眼神。庭审，调解。一系列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之后，仍然是一个离，一个不离。我回到无法回避的问题：判离。

　　合上卷宗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女人的眼神，怅然了。

　　作者单位：山东省临清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