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同志们,拍拍自己的胸口,对人民群众还有没有一点朴素的感情?还有没有当法官最起码的职业道德?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光想着出风头,当英雄,个人主义到了极点,不整顿能行吗?!” 全院大会上,王雷院长咆哮如雷。
“我们法院改革也好,接轨也好,目的只有一个,是为了实现公平与正义,是要维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可以这么说,只要我们的法院还姓‘人民’,群众利益就永远是我们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我们当中很多都是共产党员,难道不懂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道理?不懂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有的同志当上法官就不得了了,自以为成了高高在上的资产阶级贵族,自我感觉好得很,多大的事自己都敢当家,多出格的事都敢做,干什么只考虑自己的想法,好高骛远,轻率浮躁!你知道你一个判决下去,给法院造成多大的被动?院长改掉的内容你居然有胆再加上,篡改法律文书,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你知道你那些歪理经法院大印一盖,要给兄弟单位造成多坏的影响?考虑过后果吗?!”
“关于院印,我还有一些话不得不说——院印,是一个法院的信物,一个印出去,代表的就是人民法院的威信和权力。大家可以看看,院印上刻的什么?是国徽,是血红的国徽!法院院印是什么?那是一个国家审判权力的象征,是一个国家正义的最后防线,那就好比一支军队的军旗,能随随便便交出去吗?战争年代,多少战士为了保护军旗赴汤蹈火、前仆后继,那是多少人为之捍卫的命根子。可是,居然有人敢把法院的院印当成牟取非法利益的商品,违法乱纪,胆大包天!奶奶的,战场上老子能崩了你!”
台上,陈非林惊疑不定地偷偷瞥了一眼王雷,只见王雷青筋暴起,胸脯一起一伏。台下,一片寂静,许多法官都低下了头。王冰冰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丹玉听王雷这段话,感觉似乎说的不仅仅是王冰冰的事。
“我今天特别要强调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的法官是人民的公仆,绝不是骑在群众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太太。遇到当事人提意见,我们一定要多问自己,有没有把群众的疾苦放在心上?有没有设身处地替当事人考虑?不要老虎屁股摸不得。现在我们有的法官尤其是年轻的法官气性很大,少爷小姐架子很足,一点儿不同意见不能听,一点儿委屈不能受,当事人说两句怪话,就拍桌子吓唬人,发威拘人家,谁给你的权力?!我看这回是你命大,要是小孩儿有个好歹,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王冰冰低着头抽泣起来。
这些日子来她每天都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下,感觉每个人都在指责她,取笑她。钱平峻要她放下包袱可她怎么能放得下,尤其是每天从四楼院长层经过时,她总是提心吊胆怕碰到王雷,可还是碰到了几回。王院长每次都阴着脸不理她,叫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不敢告诉肖锋,怕他担心,更怕他联想起以前的事。肖锋看出她情绪不对,追问几次她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明显不相信,但也不再追问,而是让她静静地呆一会儿。深夜,她倾听肖锋均匀的呼吸,看着他安详的睡容,理解了他当初的失落和现在的颓废,心中百转千回柔肠寸断,不由紧紧抱住丈夫。
“你怎么啦?”肖锋睡意朦胧,也抱了抱她问。
“我不想办案子了,我想生孩子。”她偷偷抹去眼泪。
“会有的。”他以为找到了根源,便继续沉睡。
对不起……肖锋,我让你失望了。冰冰抽抽搭搭呜咽起来。
丹玉坐在她旁边,悄悄握住她的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丹玉知道王雷早就发现一些年轻法官过于崇尚西方的现代司法制度,在审判实践中出现了偏离现实状况的苗头,一直想找个机会给干警打预防针。前几天党组会她进去交给王雷传真急件时,看到党组成员都阴着脸,钱平峻像是挨了训,脸红红的。王雷一边批示,一边毫不顾忌地说道:“什么上位法下位法的,我看是你的认识不到位。那帮专家教授都是扯淡,把法官思想都搞乱了,你以后少贩那些狗皮膏药!咱们是基层法院,不是搞学术的科研机构,是干实事的——什么法系主义的,你给我把事情压下去,老百姓满意当事人不闹就行,成天搞些花里胡哨的鬼名堂,有什么用。”
凭心而论,丹玉也觉得冰冰这事处理得不好。她感觉冰冰包括院里很多法官受西方法律思想影响太大,总把权威当成法律的精髓来崇尚,直接后果就是以精英贵族自居轻视群众,脱离群众,甚至公然蔑视群众。她想,既然自己和父母都是贫苦出身,那她就没有资格可以在其他贫苦的人面前骄傲。平等博爱也是西方法学的一个重要内涵,可法官们为什么偏偏就忘却了呢?
大会结束后,各部门都组织了学习,王冰冰被扣发半年奖金,院内通报批评。本来王雷想给予更严厉的处分,可考虑到一票否决——如果王冰冰真背上处分,那彭丰法院当年又不能评先,要到第四年才有可能被记集体一等功。他明年就退休了,实在不愿意画上这样一个不愉快的句号。况且,自己已是夕阳下山的人了,多留条后路才好,何必这么得罪人?再说王冰冰本质并不坏,为了这事耽误一辈子,王雷于心不忍。
王雷还有一个心病,就是严中华前几天讲的假法律文书的事。
严中华在和王雷通电话的第二天就叫一个公安送来一个严严实实的档案袋。王雷把里面复印的法律文书翻出来一看,上面审判员、书记员的名字根本闻所未闻,连其他法院也没有这些人。他强捺怒火,把案号抄给丹玉,让丹玉立即把相应的法律文书找来。这一对照不要紧,竟然没有一个对得上号。有的执行裁定书甚至都没有相应的卷宗。更可疑的是,无论权利人还是债权人,绝大部分都是孟二江的环宇通讯商场。
王雷思前想后,把陈非林叫进院长室。
“非林,你对我大会上的讲话有什么想法?”
“很深刻,也很及时,给我们大家都敲响了警钟。办公室也要强化服务意识,保证全院工作顺畅进行。”
“关于院印,有什么想法?”王雷紧紧盯着他。
“院印?”陈非林惊慌地看了王雷一眼,不敢再对视,“院印,我们一直管理得很严格,人在印在,人走印都锁进保险柜,绝对没有任何问题。”陈非林背上冷飕飕的,强打精神。
“那你看看这个。”
王雷把严中华送来的复印件推到陈非林面前,陈非林本来就很勉强的笑容一下凝固了,半天才问:“王院长,什么意思啊?”
“这些都是假文书,知道吗?”
“假文书?不会吧?”
“我已经核实过了,都是假的,只有院印是真的。孟二江通过这个手段,把大量走私车变成合法车辆,牟取暴利。”王雷用一种责备的眼光盯着陈非林,陈非林顿时汗如雨下。
“院印钥匙平时在谁那?”
“一般在我这儿,我不在的时候就交丹玉。”
“从明天开始,都交给丹玉。”
“是。王院长,您是不是怀疑我?我真什么也不知道。”陈非林一脸无辜。
“非林,我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王雷痛心地看着陈非林,“我马上就退了,这种事我能希望捅出去吗?可你以为能盖得住吗?实话告诉你,是公安的同志发现的。你想想,院印是你保管的,孟二江又三天两头来找你,你脱得了干系吗?我怎么跟你说的?孟二江之流绝对不能来往,他们都是催命鬼你懂不懂?!”
“不,王院长您误会了。我承认我管理上有疏漏,比如只要一看是干警来盖章就不看了,可能有干警趁这个空子偷盖几张空白文书。这个我有责任,但这事和我真没关系。要是我干的,我左手盖的剁我左手,右手盖的剁我右手,就是判我十年无期,我也不喊冤。”陈非林缓过神了。
“你自己有数。”王雷没想到他会这么死硬,忍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非林,你要记住,‘莫伸手,伸手必被捉’。你不用多说了,”他挥手一下制止住陈非林,冷冷道:“把钥匙留下,喊丹玉来。”
丹玉进来后,王雷板着脸叫陈非林离开院长室。
“丹玉,我要你查文书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另外,从今以后,院印的钥匙由你保管,谁来盖印一律要登记,你还要留神看盖在什么文书上,空白法律文书一律不许盖印,明白吗?”
“是。”丹玉不解,可不敢多问。
“钥匙给你。丹玉你听好,院印,是咱们法院的命根子,绝不允许随随便便玷污她、滥用她。要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她,甚至,要用生命去捍卫她,绝不能让她出事,懂吗?”
“懂。”
“好。我看你陈主任太忙了,恐怕操不了这么多心。从今天开始由你保管院印。你要发挥好办公室主任助手的作用,明白吗?”王雷说到“助手”一词时,意味深长地看着丹玉,
“嗯。”丹玉懵懵懂懂,意识到有什么不愉快甚至很严重的事情已经发生在王雷和陈非林之间,而且和院印有关,也许就是王雷院长说的用院印牟利吧?她猜不出院印怎么能变出钱来,但是她知道绝对不可以探究。她隐隐明白,王雷的意思是要她多“关注”陈非林。这是王雷的绝对信任和最充分的认可,但更是一种强大的压力,已经超越她能承载的限度。她从未经历如此严峻的情形,有些震惊和后怕,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她警告自己,千万不要探究两位领导之间不愉快的始末端由,那对她会是极其危险的一个诱惑,即使他们自己愿意说,也不能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和兴趣。
其实,她也不可能了解得更多,因为王雷已经下决心把这件事永远埋进心底。毕竟他只是怀疑,并没有充分的证据,总不能法院自己就搞起有罪推定,而且陈非林辩解的理由也是成立的。这几年彭丰法院确实审理了不少孟二江的案子,很多审判员都认识他,不能排除其他干警也能干出这猫鼠一家的勾当。如果真展开调查,很多干警都会有瓜田李下之嫌,必然人心惶惶,且无法定论。这么一来,非但始作俑者抓不到,反倒搅个昏天黑地,人人自危,传出去只能说自己法院管理不善,于人于己没有任何好处。
他丢不起这个人。
他也太爱面子了,哪怕这个面子下面隐藏着污垢和腐臭,隐忍着他的怒火和迁就,他也在所不惜。明年就可以报一等功了,他不想看到彭丰法院出事,也不想毁了陈非林。陈非林的父亲是位离休军人,德高望重,是王雷极其敬重的一个前辈,在部队的时候曾经提携过他。他总以为陈非林只是受到孟二江的引诱,本质是不坏的,心里也是认错的,会接受教训的。
但是,王雷想错了。
但凡一个下属,倘若不期望上司的提拔和激励,必然也不在乎上司的训斥和压制。陈非林对王雷已经放弃幻想了,并不在乎王雷的指责,更何况陈非林从来不认为自己贪。他一张嘴,当事人就白落多少好处;他一松手,孟二江就净赚成千上万,自己这点好处不过是别人油花花的钱袋子里漏的一点渣滓罢了。他不信作为一个法院院长王雷就能干净,不过是装正经,一只老狐狸罢了。所以面对王雷的指责和警告,他忿忿不平,没有丝毫愧意。
后来,王雷感觉到陈非林的咄咄怨恨之气,仿佛真的无辜。
“此人胆子太大,万万不可重用。”彭丰市委组织部部长向他征求干部任用意见时,王雷郑重其事提议道。
这次谈话,是组织部门准备要王雷退二线的信号,也许年底都等不到了。
果然,组织部没多久就找王雷谈了话,三天后市委下发了王雷退二线、任副处级调研员的通知。消息传出,院里一些干警有对他的离去表示不舍的,有由衷赞扬他的,有依依惜别的。也有个别的干警见面不再招呼他,或者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挑衅地看着他。很多干警增加了到钱平峻屋里去的频率,因为传闻钱平峻要扶正了。
史无前例,陈非林一连三天不到王雷办公室去。他来来回回从王雷的办公室门前经过,对弯腰收拾办公室的王雷视而不见,连一句礼节性的问候也没有。积淤多年的怨恨终于熬到了可以毫无顾忌宣泄的时候了。
“你也有今天!”陈非林暗暗发狠。
市纪委来人对王雷任期的帐务进行审计。期间,会计拿了一张八千六百多元钱的发票来找陈非林。这张发票显示购买的是一台二十九寸菲利普数字彩电。发票上经手人是司机小杜,王雷也已经签过字,但是作为审核人的陈非林却没有签字。
“这是什么?”陈非林问会计。
“王院长说前几天赞助兄弟单位的,已经办好了,你补个手续就行了。”
“我又不知道,怎么签字?”
会计愣了,没料到这次陈主任怎么一反常态这么认真。
“是不是审计的要落实的?”
“也不是,这张还没来及做帐。王院长拿来报销,我报过了才发现缺手续。”会计有些不安。
“谁叫你不遵守财务制度的?我不清楚这笔支出,不能签。审计通不过,你让他们问王院长去,我一概不知。”
会计嘀咕道:“以前不都这样吗?”可一看陈非林的脸色,剩下的话马上咽了回去。
为了能当上副院长,多少年来陈非林一直小心翼翼伺候着王雷,时刻看着王雷的脸色,可他分明看出王雷对他越来越明显的不信任和反感。他挨过王雷很多次批评,因为他推卸责任,或者耍奸躲滑。他经常觉得自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出力卖乖却连残羹剩炙都没有,还常被主人踹上一脚。他千百次告诫自己:别急,别急,就差一点了,再等等。于是他忍耐,忍耐!可是这个王雷,压根就不给他机会,压制他,埋没他,甚至在组织部的人面前彻底否定他。
一年前,陈非林的哥哥陈非强从市纪委调到市委组织部任分管城市和机关干部的副部长,陈非林也陡然身价倍增。他那原本失落的心像打了兴奋剂,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一些中层干部纷纷和他套近乎,连钱平峻对他也分外热情。他当然懂得钱副院长的心思,不为别人就是为了自己也要全力支持钱平峻。
陈非林经常想,如果两年前王雷就提拔了自己,而不是让市中院钻了空子安排了钱平峻,这回接王雷的说不定就是自己,而不是钱平峻了。王雷这一任,算是把自己耽误了。
“陈主任,”王雷走进办公室,丹玉连忙站了起来,陈非林却纹丝不动。
“陈主任你该知道,上周交巡警大楼落成典礼,以前我们办公楼落成,他们赞助过一台电脑,礼尚往来,所以我买了这台电视送去了。你要不信可以现在就到严中华的办公室看看。”王雷声音有些颤抖。
“那我不知道。”
“党组会上我不是说过交巡警那里我们要表示一下?”
“可你没说怎么表示。再说我也没见到这台电视机。”
丹玉看到王雷皱着眉头捂着胃,表情非常痛苦的样子,似乎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道:“我吃饱撑的去求人!丹玉,走,咱们把彩电拉回来!”说完转身就要走。
丹玉不敢吭声。劝是不敢的,不劝也不好;走不好,呆着不走也不好。
陈非林一听王雷要去拉彩电,有些着慌。丹玉缓过神说:“陈主任,我听小杜说过,确实拉给交警队一台彩电,可能他还没来及向您汇报。王院长您别生气……”
陈非林不情愿地签上字,躲了出去。
“小人!!”王雷怒道。
王雷明白陈非平为什么借故报复。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提拔陈非林的事。在假文书发现之前,他就感到陈非林近年来私心越来越重、权欲越来越强,不仅跟孟二江之流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还多次干涉审判员办案,从中渔利。此外,此人太过钻营,心术不正,胆大心黑,每年组织部来考核都有人反映他,还有人投他不称职票。所以王雷不能不担心,在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尚且如此,一旦陈非林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会不会干出断送前程的事来。于是,陈非林升官的愿望越是迫切,对他的态度越是恭敬谦卑,他就越觉得此人不可重用。他认为陈非林进党组已经是给足肖进平面子了,除非陈非林能脱胎换骨,否则绝不能提拔。
虽然陈非林的行为让王雷有些痛心,但几十年的磨砺让他很擅长调节自己的情绪,毕竟已经退下来,还是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法院院长的角色,无论在哪座城市、哪个地区都是举足轻重的焦点人物,都是众人仰望和引人注目的核心。名之所归,利之所向,多少功名利禄都充满诱惑地逗引你,又有多少唯利之徒怀着各种目的亲近你,利诱你,讨好你,暗算你。身处在风口浪尖的中央,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能一眼看穿这些人的把戏,识别各色虚伪的面具。十年来,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送走每一个日出日落、寒来暑往,从不敢有丝毫的闪失和大意……无限风光在险峰,高处不胜寒,名缰利锁的考验和煎熬,岂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
当彭丰法院院长差半年就整整十年了。两届,是一个法院院长在一个法院当一把手最长的期限。这十年他问心无愧。法院刚组建的时候,在那栋破旧的小楼里,一台油腻的打字机,两辆吱吱嘎嘎的旧摩托警车,几张县委借来的旧桌子,就是彭丰法院全部家当。那时候,他的办公室一到下雨就漏水,很多庭只能在院子里的大梧桐树下开。光阴荏苒,现在彭丰法院在全市基层法院里第一个拥有了独立的办公楼,虽然只有七层,可毕竟是第一座啊。干警们每人都分到一套六十到九十建筑面积不等的宿舍,这同样也令其他法院羡慕不已。彭丰法院从最初只有十八人,发展到现在拥有一百一十名行编干警、九个事业编工人、三十五名聘用人员的法院,经历了多少艰难坎坷和风雨历程,只有王雷和他的干警们能够体会。法院已经被连续两年被省高院荣记集体二等功,拥有国家级荣誉三个、省级荣誉六个,连续四年在全市法院系统业务考核中遥遥领先。凭着这种良好的发展势态,只要今年一年没人违法乱纪受处分,明年被最高院记一等功是没问题的,可惜自己任上看不到了。
王雷坚信彭丰法院的明天会更美好,因为他原本计划提拔的那些人充满奔头,在新院长到来后仍会一如既往努力工作;他多年开源节流积攒的家当也为新院长开展工作打下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彭丰法院怎能不青云直上呢?
至于类似陈非林那样的冷落,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甚至想就冲他们在他卸任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当初没提拔他们就没错。新院长听说是钱平峻,应该说他当一把手还欠点火候,可钱平峻毕竟是一个比较正派的干部,虽说经验欠点,可那是因为他一直干副手,缺乏锻炼的机会。自己不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吗?钱平峻熟悉彭丰法院的基本情况,又有法学科班的底子,为人刚正,锐意进取,比自己这个土老冒强。现在司法改革如火如荼,对法官的素质要求越来越高,法院管理也越来越规范化和专业化,自己就是继续干,只怕也很难适应眼下的形势要求了。
这下好了,终于可以卸下这副重担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一直亏欠自己的妻子,刚结婚时他们两地分居,后来随军却总在寒冷的深山和贫瘠的乡村里。回到地方,又一直干政法,没有休息天,没有节假日,很少能和家人吃个团圆饭。这下好了,从明天开始,他要天天陪着老伴儿,和她一起养花、爬山、做饭、带孙子,一起在客厅的窗户下暖暖地晒太阳;当她再犯关节炎时,他能替她梳头、给她洗脚;当她寂寞时,能和她闲聊,回忆几十年来共同的风风雨雨,评说曾经亲密或音讯缥缈的战友同窗……一切一切,都变得如此清晰和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