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的冬天意犹未尽,瑟瑟的北风依旧席卷着巴林左旗,法院三楼办公室里亮着灯,徐建发正在加班,8点多钟,头发渐白的徐局长突然推开门:“快收拾东西,马上去趟宁城县!”
这么急?一定是案件出现了状况。徐建发没有多问,迅速行动起来。
服役整整十年的桑塔纳警车,颇有一番老骥伏枥的姿态。只是,后盖不知何时起开始变得开关困难,放完卷宗,重重地砸了几下,徐建发终于将它锁好,随后坐进驾驶位,开始了这趟旅途。
徐局长五十多岁,浓眉圆眼,个子很高,坐在这辆老警车里,显得有些拥挤。十几年前到法院工作,当过审判员,也当过执行局的副局长,也就是从那时起,大家习惯叫他徐局长。随着年纪的改变,他已退出执行一线,现在是诉讼保全小组的负责人。但徐局长这个称呼,在法院里,大家还一直这么叫着。
徐建发个子不是很高,但显得很壮实,性格沉稳,说话字正腔圆:“徐局,什么事啊,这么急?”直到警车开出城外,徐建发才问到。
“王五的案子,出现点情况。”
王五,巴林左旗人,是一家小厂的老板。去年9月开始与被告张岩合作共同生产塑料制品,为此投入95万元。可惜好景不长,二人决定散伙,同时张岩承诺用售卖塑料制品的钱偿还王五,直至还清 95万元为止。
再后来,张岩只偿还王五5万元,剩余90万元迟迟没有音讯。甚至从2023年2月8日开始,张岩还将其厂子里的540吨塑料毛料全部运往宁城县二龙工业园区某塑业公司院内存放。
王五眼看张岩背地里将原材料全部转运一空,那么,欠他的90万元是否能通过塑料制品偿还,就很难说了。
为此,王五下定决心,将张岩起诉至人民法院。安全起见,他还向法院提出保全申请,要求查封被申请人张岩存放于宁城县二龙工业园区某塑业公司院内的塑料毛料280吨,查封金额为90万元。
“今晚不查封,明天塑料毛料可能就要被加工了!”2月22日晚,王五火急火燎的给徐局长打了一个电话。
所以,今晚赶赴宁城县,就是要连夜将张岩名下540吨塑料毛料中的280吨进行查封保全。徐建发脚下的油门,又用力踩了踩。
“前面就是宁城县了。”徐局长朝着车窗外遥指着前方大声说到。700里开外,他们终于来到了。
半夜12点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茫茫夜色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好像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在安静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警车在城北20公里处的工业园区停了下来,放眼望去,夜色苍茫中,园区附近高低参差的厂房黑蒙蒙一片,只有闪烁的警灯在这漆黑的园区里有着几分活力,但也增添了几分神秘。
“一家家找吧,肯定就在这里。”徐局长摇下车窗,朔风刺骨,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哆嗦。
经过几十分钟寒风的吹拂和颠簸,塑业公司终于找到了,下车时,浑身冰凉,鼻子也冻得通红,冷风吸进鼻子里直冲脑门,好半天才迈得开步。
铁栏栅厂门上静静地挂着一把大铁锁,趁着一点月光,可以看见厂里堆放着二层楼高的塑料毛料。徐建发看了一眼身旁的徐局长,他冻得通红、紧绷的脸上终于漏出一丝欣喜。
“翻进去,敲门,喊人!”徐局长果断地说。
厂内西边是一排低矮的平房,一看就是办公室,东边是一排略高于办公室的厂房,后边也是几间厂房,整个厂看上去像是一个四合院,中间的空地上停着几辆大货车。
徐建发径直朝矮平房走去,敲门,喊人。
出来的,是两个40来岁的中年人,其中一人是厂长老王,见到徐局长二人先是一愣,当徐局长出示证件说明来意后,众人一起来到了办公室。
“我和张岩认识,关系不错,院里这540吨塑料毛料是他放在我们厂里的,本来是准备给他代加工制成滴灌带的。”厂长老王掐灭烟,继续跟徐局说:“我和张岩因为加工费还没谈拢,这批毛料就一直堆放在我厂里呢,再不加工的话,我就得让他拉走了,540吨可不是小数,太占地方,影响我正常生产。”
“好!马上查封。”按照路上二人商讨的方案,只要能确定塑料毛料是张岩的,就立刻查封。
徐局长领着人当即来到毛料堆前,对其中280吨进行了查封。封条贴好,又回到了前面的办公室,将手续填好,释明查封的财产未经人民法院同意不得变卖、抵押、转移等,违者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凌晨3点,在一片寂静中,徐局长和徐建发走出了厂门。
这两年,被告张岩的厂子效益大不如从前,由此导致无力购置新的加工设备,这540吨塑料毛料只能运送到宁城县老王的厂子里进行加工,因为老王最近几年生意不错,设备够大,也够先进,加工这540吨毛料不在话下。之所以迟迟没有加工,是因为张岩和老王因为加工费的问题还没有谈拢,老王不想白忙活一场,想着多要点加工费,而张岩又不想给那么多。
宁城县的宾馆里暖洋洋的,在外面冻了半宿有点发僵的身子,一下子感觉缓和了许多,不过,那冻得红红的鼻子早已不听使唤地掉起了清水鼻涕。
忙碌大半夜,徐建发有些饿了,想着今天出师很顺利,此时也胃口大开,吃了一桶泡面,便安心的睡了。
隔壁房间。徐局长躺在床上,天快要亮了,依然毫无睡意,案子接下来怎么办?原告王五急迫的需要这90万维持生意,被告张岩的小厂子已经陷入困境,另外,厂长老王真要张岩把540吨原材料再运走的话,恐怕运费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在徐局长心里,厂长老王似乎能成为案件的突破口,一个调解计划也慢慢地开始出现。他抄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喂……”
六点不到,天还没亮。
“碰碰碰”一阵敲门声吵醒了熟睡中的徐建发。
“谁啊?”
“我!别睡了,赶紧穿衣服,咱俩走。”
“这么早?肯定是单位又有什么急事了!”徐建发一边猜想着,一边起了床。
窗外的天空还是有些阴沉,徐局长在门口站立多时,一阵阵咳嗽声不停地打扰着洁白而又宁静的清晨,赤峰周边刚下过一场雪,还没完全融化。
“回单位?”徐建发问了一句。
“去老王的厂里。”徐局长回答。
“查封出问题了吗?”徐建发心里一惊。
“查封没问题,去调解调解。”徐局长胸有成竹。
“查封没问题就好,先去吃个饭?”
“不吃了,先去厂子。”
烟气腾腾的办公室里,厂长老王、张岩、王五正在你一句,我一嘴,七嘴八舌的争执不休。
“徐局来了。”厂长老王昨晚和徐局长有过一面之缘,自然认得窗外走来的这张面孔。
“来了,你们等急了吧!”徐局长的声音从走廊里传了进来。
大家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风尘仆仆的徐局长身上,随即起身,热情的让座,大家都清楚,真正能化解纠纷的人到了,调解方案能否成功,还得靠他主持。
“我电话里的意思,三位老总都明白了吧。”徐局长叫了一声老总。
厂长老王虽然不是案件当事人,但是老王有厂子、有资金、有设备,关键是老王一心想把张岩的540吨毛料代加工买卖做成。只要能把厂长老王和张岩之间的买卖撮合成,不仅能帮张岩摆脱困境,王五的90万也就有着落了。
就在昨晚,一夜没睡的徐局长想到这些,立即就拨通了三人的电话。
王五和张岩的如约而至,给徐局长打了一针强心剂,这事儿!能成!
三方各抒己见已经半个小时,原本冰冷狭小的办公室里又多了几个人,有的只能站在门口。
三方都很认真。因为身为生意人的他们都清楚,每一个让步的背后,意味着的是来之不易沉甸甸的人民币,是钱!
已经是9点多,小小的办公室里气温明显升高,三人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他们自由商量的时间已经够长,要是能达成一致意见早就达成了,调解已经遇到了瓶颈。
徐局长看了看三人,也没再做三人的工作,他脸上带着微笑,语气平和一字一句地说:“王厂长考不考虑把540吨毛料全部收购了?”
徐局长的意思不是代加工,而是直接收购。
“好!”被告张岩第一个叫了起来。
“540吨,给你190万,你肯卖的话,我收了!”厂长老王一拍桌子,直接给到190万。
此刻,办公室里沸腾了起来,原告王五激动的两眼放光,他的90万,有着落了!
“今天只有21万现金,我替张岩这就给你拿上。”厂长老王对王五说:“剩下的69万,半个月之内我一次性给你。”
“拿到剩下的69万,就去法院撤诉吧!”徐局长提醒到。
“今天就撤诉,不用等了,我相信王厂长的实力,也相信徐局长。”原告王五没有丝毫犹豫。
徐建发站在旁边异常的激动,立即起草协议,他恐怕有一方反悔。
怎么能不激动呢?任谁也想不到,一场涉案金额将近百万的纠纷,还没等闹上法庭,就被他们保全小组顺手化解了。
离开厂子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王五执意要请大家伙一起吃饭,以表谢意。
他的邀请是真诚的。但徐局长还是婉言拒绝了,只要案子化解了,比什么都好!
还是那辆老警车里,“徐局,咱俩今天吃点好的?”
“回单位,我给老张打个电话,让他请咱俩吃饭!”
老张,是本案的承办法官。最近正为此头疼不已,本案案情虽不复杂,但涉及原、被告两家企业。本来就规模小、底子薄,经营如履薄冰,一旦处理不好,对谁来说都将是“一场灾难”。
叮铃铃……老张接起电话:“什么?王五撤诉了!”
作者单位: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