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燕在北京大学法学院讲课。汪润 摄

常燕（右）与合议庭成员评议案件。葛瑶 摄

常燕在社区开展反诈防骗宣传。涂浩 摄

常燕接受北京新闻广播采访。何朕 摄

常燕审理一起重大职务犯罪案件。涂浩 摄

　　亲历网络诈骗

　　“我这手机怎么一会儿扣500，一会儿扣500的？”

　　母亲向常燕求助时，常燕没想到，自己家会经历一次网络诈骗。

　　原来，儿子借了姥姥的手机来玩，刚好微信里有条好友申请，大意是加好友参与刷单可以赚钱。儿子到底还是小孩，在对方的怂恿下，不仅视频连线，还展示了支付宝二维码。等他发现扣款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时，害怕下立刻删除了对话，把手机还给了姥姥。

　　于是，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刑二庭副庭长常燕以受害人的身份开始了一次派出所之旅：“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常燕笑道。不过也正是这次亲身经历，让她意识到，反诈宣传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完善，法院作为审判机关，通过审判流程，能够对案情有充分了解。“对诈骗手段、后果、危害等，我们了解得比较全面，正因如此，法官应当更好地履行宣传反诈的义务和责任。”常燕说。

　　2022年4月，全国开展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行动，除了做好审判工作，常燕和她的同事们还延伸审判职能，多次将普法工作做到社区街头。

　　位于丰台区的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东方医院有很多老年患者，为了“精准”锁定受众，常燕和庭里的伙伴化身“摆摊师傅”，在医院旁边支起方桌，宣传预防养老诈骗的知识。5月的北京，中午的太阳已经很大，汗水从常燕的发间滑向口罩带子，洇湿了细细的两根绳子，耳根处已经勒得微微泛红。常燕恍若未觉，依旧柔声细语地向驻足的老人介绍反诈知识。

　　在开展反诈普法宣传时，每每有老人提起过往经历而情绪激动，她总能很快地安抚好对方。几次活动之后，有位老太太成了常燕普法时的“熟客”，每次都说：“小常法官又来啦！”每次也都会问：“你说他们（行骗人员）图什么哟！”

　　图什么？常燕也一直在追寻答案。2022年8月，常燕作为主审法官，公开开庭审理并当庭宣判了高某某等9人涉嫌诈骗罪一案，这是全国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行动开展以来北京市首例提级管辖的养老诈骗案。

　　被告人高某某、王某某等人虚构能够帮助被害人将收藏品高价拍卖等事实，以拨打电话的方式邀约被害人前往公司，后以收取委托拍卖合同佣金等名义，骗取300余名被害人钱款共计1400余万元，其中被诈骗对象多为老年人。

　　宣判当天，看着几名被告人悔不当初的模样，常燕想到数年前的一场特大电信诈骗案。被告人中不乏高学历的名校毕业生，很多人都是毕业为了找工作随便入职一家公司，等发现自己成为实施诈骗的一环时，一方面沉溺于来钱快的刺激，另一方面抱着“只负责中间环节没有全程参与，或许责任不大”的侥幸心理，终致难以脱身。

　　常燕想，那么这些诈骗的人图的是什么呢？也许图得了一时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最终却还是迎来法网恢恢下的身陷囹圄一场空。

　　谨防一念之差

　　从山区、从农村辛苦走出来的人，常燕在法庭上见过太多——除了诈骗案，在职务犯罪案件中，这也是常燕见到最多的一类当事人。

　　常燕遇到过很多说自己一路走来不容易的被告人，没有什么背景，从年轻时候开始一个人拼搏，在大城市、在好的单位扎根发展。这些陈述在常燕听来很真实，却又充满了警醒，那些人努力、奋斗的经历，就像是自己和身边人一步步走过的路，然而来时路都是相似的，一念之差，各里而迂。翻开他们的卷宗，做得都是对单位、对国家有害的事，很多人的最后陈述里都会提到曾经的辉煌。

　　提起印象最深的一次庭审，常燕说那也是一名说自己一路艰辛走过来的人。最后陈述时他说，年轻时候衣衫褴褛来到北京，承蒙发妻不嫌弃，一起白手奋斗。妻子对洗涤灵过敏无法洗碗，从恋爱时起，他便承包了洗碗的活，哪怕后来一路高升，外出应酬到再晚，也会记得电话叮嘱妻子把碗筷放在水池里，等他回家洗刷。

　　如果故事停留在这里，那应当是一段神仙眷侣的佳话，但他还是触碰了底线，因为挪用公款最终锒铛入狱。法庭上，他哭着说，所作所为对不起党和国家，更对不起家人，被关押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想起了家里的碗谁来洗？妻子的手过敏了怎么办？旁听席上他的妻子同样泣不成声。他败给了个人贪欲，眼泪和懊恼换不回当初的自由与幸福。

　　如果说诈骗骗的是他人，那么职务犯罪除了骗国家、骗单位，也是被告人对自己的欺骗。“不可能‘一次就好’，一旦沾上贪腐，就会不断失控，不可能再清清白白。”常燕唏嘘道，“钱权腐蚀灵魂就像锈腐蚀铁一样。”

　　“刑事法官要始终在筑牢拒腐防变堤坝防线的第一线。”提到锻造忠诚干净担当的法院队伍，常燕坚定地说。为了引导更多的党员干部把握“廉洁奉公树新风”的目标任务，常燕所在的刑二庭经常主动邀请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旁听职务犯罪案件庭审，以“清风课堂”廉政公开庭积极发挥职务犯罪案件“审理一件、治理一片”的教育警示功能。

　　从青涩到稳重

　　从刑法专业学生到专业刑事法官，常燕走了近20年。“没有合适与不合适之说，只要喜欢、热爱，就是最适合的。”常燕说。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也可抵心中胆怯。常燕仍记得初进法院看到的第一本卷宗，那是一起故意杀人案，随卷附的是经过法医尸检的尸体照片。“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唰地一下照片就闯进眼睛里了。”常燕描述当时的情形，“虽然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但还是吓一跳。”

　　在被问起是否有做噩梦时，常燕肯定地说“没有”。“后来就算经历再多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件，我都没有因此做过哪怕一场噩梦。”或许曾经胆小，但她足够坚韧，也足够有勇气在刑事审判中闯出一片天地来。

　　相较于其他法官，刑事法官经历更多的是生杀予夺的事情，死生之外，都是小事。“我们更不可能去踩底线，碰红线。”常燕再次强调。

　　2016年，入院第8年，常燕成了一名助审员，此时，司法体制改革下的员额制改革开始了，但第一批入额名额实在是有限，庭里还有更多既有能力也有资历的老同志，常燕觉得自己晋级员额法官的道路可能需要再拉长一些。她想，没有关系，厚积者远发。

　　机会却落在了常燕头上。“让年轻人上吧。”政策落地后，庭里有几位老同志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让贤”。“年轻人更需要机会，我们审了半辈子的案了，该让他们往前走走了。”于是院里第一批员额法官名单上，常燕所在的刑二庭年轻人最多。

　　“他们很热爱这个岗位，但是一点没有犹豫地主动退出，把机会让给我们。”常燕提起这份“幸运”时颇有感触。正是前辈们给予的这份幸运、这个机会，让常燕更加有了向前的勇气与动力。“每走一步都是带着前辈们的期盼，压力更大，动力也更强了。”

　　此去经年，镜头的切换只需几秒，窗外打进来的那束光还跟往年一样，常燕却已从青涩走向了稳重，变成了庭里的业务骨干。她恍然意识到自己也已经从“让年轻人上吧”的年轻人，变成了年长者。“庭里人来来去去，我已经扎在这里16年了。”常燕感慨。

　　服判率高的秘诀

　　庭审过程中，常燕很少打断当事人陈述，一般都会给予他们充分的表达机会。常燕总是认真地倾听，从被告人的言辞间明察秋毫。

　　在一起受贿案中，被告人找来10名证人，试图证明其没有受贿行为，辩方还主动提交了证人出庭作证的顺序，并在庭审时守在庭外安排入庭。然而在对前两名证人进行细节提问后，常燕敏锐地察觉证言有纰漏。

　　“和他们关联的证人本来是最后入庭。”她当即安排法官助理到庭外紧盯证人以防串证，同时调整证人出庭顺序，提前传唤关联证人，以此紧抓证言中露出的“线头”，扯散“虚假证言的毛衣”。效果很显著——辩方证人乱了套，证词不可信，受贿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比较擅长抓逻辑漏洞。”常燕在大学里是辩论队队员，在二辩位置多年。在法官助理何朕眼中，平日里的常燕云淡风轻，言语温婉，但就是这样一位女法官，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立刻显示出一种坚韧和笃定。“她的语言总能瞬间击中当事人的薄弱点，这也让她的工作非常高效。”

　　法庭即战场，文书亦辩场。以思考和表达为武器，常燕不仅在庭审中听微决疑，有效出击，这样的风格也延续到了她的裁判文书里。“十来篇文书放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出哪篇是常燕的。”刑二庭庭长陈胜涛非常认可常燕的“作品”，逻辑性强、条理清晰、说理充分，这些也是同事们公认的。

　　常燕将裁判文书写得非常详尽，充分展现了论证推理的过程，把每一份文书都当成释法说理的机会，“我对自己的推论说理很有信心，也敢于向当事人展示出来，让他们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么判。”

　　常燕审理的案件服判率高的“秘诀”也正在于此。曾有一起诈骗案的被告人自到案后始终不认罪，却在接到判决书后给常燕寄来一封信表示，“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构成诈骗罪，但我无法反驳你论证我构成诈骗罪的过程，我认罪服法，不再上诉。”

　　在一起贩卖假烟案中，一审法院认定被告人贩卖假烟的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并无问题。二审提讯时，被告人提及他的孩子身患严重疾病无力医治，他独自抚养孩子，如果判处实刑将导致孩子无人抚养的情况。常燕在多方核实相关情况后，在裁判时充分考量被告人的主观恶性、犯罪方式及原因，依法作出了对被告人适用缓刑的裁量。

　　这就是常燕传承自前辈的“铁案精神”。经常承担重大经济犯罪和职务犯罪审判任务的刑二庭，是一个敢打硬仗、能打硬仗、善打硬仗的集体。数十年的磨砺中，一代又一代的刑事法官铸就了“铁人铁笔写铁案”的团队底色，全国优秀法官谭劲松、全国模范法官邱波便来自这个集体。

　　可以信赖的人

　　提起常燕，法官助理李晨睿滔滔不绝。刑事案件庭审中，根据被告人情况安排医护人员备勤，一旦发现被告人身体不适就及时休庭，迅速处理。李晨睿说，恰恰是这样的细微之处，让他觉得常燕足以让人放心，“当事人感受到法庭的人文关怀，也会对法官、对法庭更信赖。”

　　放心的还有她的身边人。2023年5月，常燕当选北京二中院十大身边的榜样。表彰活动现场，常燕的父亲作为家属代表上台发言时骄傲地说：“把女儿交给北京二中院，我们很放心！”

　　常燕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祖父15岁参军，参加过解放战争三大战役和抗美援朝。“要让别人放心，不要辜负了别人的期待。”祖父总是这么叮嘱常燕。年幼时常燕还不懂其中深意，不懂祖父说这句话时望向远方的眼神。后来才渐渐明白，祖父始终觉得自己是肩负了战友们的人生而活着的，因此要更用力、更努力才不辜负这一生。

　　祖父的教导常燕一直铭记在心，在工作里她也确实做到了被同事们信赖、依赖着。

　　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出台三项规程后，北京二中院刑二庭遇到了首例申请启动排非程序案件。这个案件没有先例可循，也没有法律明确规定，常燕大胆且开创性地设计了庭审中的非法证据排除程序，自行摸索出了一套具有创新性、合规性和可复制性的审判规则和流程，成为之后很多庭审的范本。

　　听着祖父的战斗故事长大的常燕时常想，如果人生也是一场漫长的征战，那么她至少做到了在每一次短兵相接中都胜利地闯了过来，并且将一直向着目标勇敢地闯下去。

　　兼顾国法天理人情

　　把案件办成“铁案”

　　党的二十大报告对新时代的法治中国建设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刑事审判工作事关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事关人民群众切身利益，是建设法治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社会关注度高、影响力大。

　　把刑事案件办成“铁案”并不仅仅指案件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还要将法律的专业判断与民众的朴素认知融合起来，以严谨的法理彰显司法的理性，以公认的情理展示司法的良知，将世之常理、国之法理与人之情理兼顾。今后，我将细照笃行做实习近平法治思想，把“从政治上看，从法治上办”落到实处，办好每一起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