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这是曹雪芹的好友敦诚对曹雪芹在北京西山生活的描写。也就是说，当时曹雪芹所居之地是“满径蓬蒿”，全家所食之物是稀饭，喝酒需要赊账。可见，那时曹雪芹的生活是非常困难的。

　　其实，曹雪芹的父祖辈是非常显赫的，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曹雪芹的祖上三代四人（曾祖父、祖父、父亲和叔叔）曾任江宁织造官达60年之久。在曹家最辉煌的时候，康熙皇帝六次南巡，其中四次由曹家接驾，真应了《红楼梦》里的那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阳春四月，江苏南京鲜花盛开。笔者来到这里，参加由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举办的“行走大江大河，书写水韵书香”采风活动，由此想到曹雪芹，他生活在大运河，写作在《红楼梦》。“水韵书香”全有了。

　　（二）

　　曹雪芹的五世祖曹世选原为明末将领，战败被俘后沦为包衣（家奴），被编入属于上三旗之一的正白旗。该旗旗主为摄政王多尔衮。多尔衮去世后，正白旗归皇帝控制，于是曹家成为皇家包衣，由清内务府管理，属于汉军旗人。

　　在顺治年间，按照规定，江宁织造、苏州织造职务是三年一换，但在康熙时期，这一制度被改变。这是因为清初江南尚不稳定，明朝部分遗老仍不服满人的统治，皇帝希望派出的官员能够对当地的情况有较为深入的了解，并通过奏折形式向自己报告。而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之妻孙氏是康熙幼时保姆，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康熙的伴读，后来还做过御前侍卫，于是曹家被重用。

　　康熙二年，曹玺被任命为江宁织造，同时充当康熙在江南的耳目，即《红楼梦》里的“耳报神”，还负责替清廷做拉拢人心的工作。康熙二十三年，曹玺病逝。康熙二十九年，其儿子曹寅出任苏州织造，三年后又调任江宁织造。从此，曹寅和他的儿子曹颙、继子曹頫连任江宁织造近40年。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康熙去世雍正登基后，曹家迅速败落，直至抄家。曹家被抄的原因比较复杂，一种认为是政治原因。即卷入了康熙“九子夺嫡”之中，被雍正清算。一种认为是经济原因，即骚扰驿站、转移财物和亏空帑项。

　　不管原因是什么，抄家都是恐怖的。按照清代法律，无论是犯政治罪还是经济罪，都有可能被抄家，根据罪行，其处罚有严惩、减等、从宽三档，严惩包含谋反、大不敬、勾结奸党等罪，如犯这些罪，可能要剥夺一些亲属的性命，其他人也要被发配或变卖为奴等；而经济犯罪，减等、从宽的可能性比较大，只没收财产，或者再加上相对较轻的肉刑等。

　　（三）

　　先说抄家的政治原因。在封建社会，结党被认定为是严重的政治犯罪，甚至会被扣上谋反、谋大逆等帽子。

　　《大清律例》“奸党”规定：“若在朝官员交结朋党、紊乱朝政者，（凡朋党官员）皆斩（监候），妻子为奴，财产入官。”清律对此行为规定虽然非常简单，但是罪名极重，只要被认定为“奸党”，就是处斩（监候），同时妻子被变卖为奴。而“财产入官”，则需要抄家才能实现。同时，清律严禁内臣、外臣交结、串通，否则也可能被认定为“奸党”。《红楼梦》中贾府被查抄时说贾赦“交通外官”，按照规定，贾赦“亦奸党”。

　　《大清律例》“交结近侍官员”条规定：“凡诸衙门官吏，若与内官及近侍人员互相交结，漏泄（机密）事情、夤缘作弊（内外交通泄漏事情）而扶同奏启（以图乘机迎合）者，皆斩（监候），妻子流二千里安置，（此亦奸党一节，但漏泄较紊乱少轻，故止流而安置其妻子，不籍没其家产。若止以亲故往来，无夤缘等弊，不用此律）”。按照该规定，虽然作为近侍官员的贾赦交结外官“亦奸党”，但是罪状较轻，应“不籍没其家产”，也就是不需要抄家。但书中写到对荣国府进行了查抄，并对贾赦“革去世职”，这有违律法。

　　在抄曹家时，抄家官员汇报，曹頫曾帮皇八子胤禩铸造过一对镀金狮子，故认为曹家是皇八子一党的人。也有人认为，曹家曾赞助过废太子胤礽数万两银子。但从历史档案中看，这些都没有成为曹家获罪的证据。如果曹家真卷入了“九子夺嫡”中而成了雍正的对头，下场绝不仅仅是没收财产和枷号这么轻。从曹家后期被对待的情况来看，其处罚也不如政治犯那样严重。所以，从法律后果上分析，曹家被抄不太可能是政治原因。

　　（四）

　　如果不是政治原因，便是经济原因了。事实上也是这样的。

　　因康熙南巡曹家四次接驾，耗资巨大。但是接驾的资金皇帝并不能报销，而是接驾官员自筹。康熙深知曹寅因接驾而亏空巨大，曾在曹寅所上折子的朱批中让其“留心”“小心”。但直至康熙去世，亏空仍未完全补上。

　　在雍正登基的第一年，曹頫就向户部请求将亏空帑项分三年补完，得到准许。然三年期满，亏空仍未清，但雍正也没有按照之前的规定“限满未完，定行从重治罪”，而是继续让曹頫任江宁织造，并命令他将织造的缎匹入宫。

　　就是在曹頫将织造的缎匹送入宫中、路过山东省长清县等处驿站时，在驿站多索要了驿马、路费等，被山东巡抚塞楞额参奏。雍正览奏后传谕：“着内务府、吏部将塞楞额所参各项，严审定拟具奏。”结果，除了查实曹頫确实存在骚扰驿站外，还查出其没有尽心赔补亏空，反而将家中“财物暗移他处”。于是，新罪旧账一起算，曹頫先行革职，后曹家被抄，家属押送回京。这年曹雪芹13岁。

　　由于康熙后期治理的懈怠，许多官员亏空帑项严重。雍正上台后，严查亏空，并要求各级官员限期补齐。《大清律例》许多条文中有关于亏空的规定，如“私借钱粮”条规定：“亏空人员除查明家产尽数追赔外，如有属员借支借领……将所有借欠之项责令追还，以抵该员亏空。”曹家被抄是为弥补亏空而“查明家产尽数追赔”，故抄家具有法律依据。

　　驿站对封建统治者而言具有极为重要的军事、经济、政治意义，对于违反驿站管理规定的行为也制定了严厉的惩罚措施。早在康熙十六年，清政府就明确规定，凡骚扰驿站，“核查情实，将本官革职，其领催、差官等交刑部治罪”。

　　雍正即位后，也多次强调禁止骚扰驿站。《大清律例》“多乘驿马”条规定：“凡出使人员应乘驿船驿马数外，多乘一船一马者杖八十，每一船一马加一等，若应乘驴而乘马及应乘中等、下等马而勒要上等马者，杖七十。因而殴伤驿官者，各加一等。”同时还规定：“占宿公馆、索取人夫、马匹、车辆、财物等项……俱于所犯地方，枷号一个月，发近边充军。”曹頫骚扰驿站当被处罚。但由于封建社会法律制度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以及皇帝以言变法的现实，清代对犯事官员的处罚也并不一定严格按照法律规定进行。曹頫并没有被“发近边充军”，只是被枷号一年有余，赔偿驿站数百两银子。

　　而将“财物暗移他处”，从曹頫案件的处理及相关史料来看，似乎并未查实，也未见曹家因此受到惩罚。

　　所以，曹頫被革职，随后被枷号，主要对应的罪名应该是“多乘驿马”，处罚其骚扰驿站过错；而被抄家对应的罪名则可能是“私借钱粮”或类似罪名，处罚其亏空帑项过错。

　　家道中落后，曹雪芹就沿大运河，来到了北京西山，过上了赊酒度日的清贫生活。在北京西山，他完成了惊世巨著《红楼梦》。《红楼梦》不仅有北方方言、宿迁方言，还有南京方言、苏州方言；大运河沿线的景致、人文、风俗与典故，在书中也有反映。这就是曹雪芹与大运河的不解之缘。艺术源自生活，一部《红楼梦》也有大运河的戏份儿。

　　（作者单位：人民法院新闻传媒总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