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休息一段时间。禹州电缆案,6号以后联系当事人让双方再谈一次,调不成还按原定方案办。卷在柜子上。”
2018年9月2日一大早,河南省高院立案二庭的法官助理任方方收到一条来自副庭长李庆军的短信。
那天是李庆军换肾手术的日子。彼时,李庆军一边做术前检查和透析,一边给同事叮嘱案件细节。手术前,他还给同事打了13个电话,细致地安排交接工作。
让任方方没想到的是,这44字短信竟成为李庆军生前给她的最后留言。
26天后,李庆军因病情恶化经抢救无效去世。
“案件流水般报来,
这一周共批近60件案件”
2013年10月18日:“周五,案件流水般一件件、一批批报来,这一周共批近60件案件,好像是最忙的审查周。”
2014年10月17日:“周五,下午批出15件案件,把桌上堆积的案件批完,加班到7:30。”
2016年5月14日:“周六,中雨,下午到单位,批了30多件案,6时回家。”
李庆军去世后,妻子马凤实意外从他办公室找到了厚厚的19本日记,记录了从2007年至2018年9月的11年时光,有家事,有“病历”,但大约80%的内容都离不开工作。
“我们到他办公室整理他的遗物时,看到一个抽屉里放着各种药、体温计和血压计,另一个抽屉里,放满了因工作忙没来得及吃的早餐。”马凤实回忆。
2014年,李庆军被确诊为尿毒症,医生给出两种治疗方式:血液透析与腹膜透析。血液透析每周要到医院3至4次,每次大约4个小时。“太影响上班了,不行不行!”李庆军没有接受。
通过腹膜透析管植入术,在家可以进行腹膜透析治疗,但对饮食、饮水都有严格要求。经过与妻子商量,李庆军接受了这种腹膜透析的手术。
“他每天要进行4次腹膜透析治疗。”马凤实说,每天早上六点,他准时起床,
正常透析半小时能做完,但不顺利时要一个多小时。中午下班回家、下午下班回家、晚上睡觉前,还要各进行一次。“为了按时上班,他经常带着早饭去单位,又有很多次,中午原封不动地把早饭带回来。”
2016年后,李庆军每月都要去北京复查一次身体。为节约时间,他专挑周一晚上10点12分的K180次列车坐到北京,第二天做完复查再乘高铁返回郑州,回到办公室,补完当天落下的工作,有时到很晚才回家。
全庭办案最多的法官:
“我少干了,别人就得帮我干”
1986年,李庆军从河南大学政教系毕业,被分配到郑州牧业工程高等专科学校工作。1989年他考入西南政法大学,攻读民事诉讼法专业硕士学位。1993年,他考入河南省高院,历任民事审判庭助理审判员、审判监督庭副调研员、审判员、赔偿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立案二庭副庭长。
在同事眼中,李庆军业务精湛,早在2001年就获得了“全国法院优秀民商事裁判文书”三等奖,被最高人民法院评价为“针对性强,逻辑严谨,言之有据,判决结果具有说服力。体现了法官居中裁判的身份和地位,避免了法官凭主观之嫌,符合司法公正的要求。”
在2016年的河南省高院首批法官入额考试中,李庆军的民事专业考试成绩在全院排第四名。
南都记者从河南省高院了解到,李庆军所在的立案二庭主要从事建设工程、房地产开发等合同纠纷案件一、二审裁判及其再审审查工作,这类案件在民事审判中最为复杂、繁琐。据统计,2017年,立案二庭共结案2686件,李庆军团队共结案667件。
在生命的最后8个月,李庆军审判团队共结案360件,占全庭总结案量的三分之一,仅他个人就结案121件,是全庭办案最多的法官。
妻子马凤实看到患病的丈夫如此辛劳,实在忍不住多次劝他,给单位请假好好休息。他说:“现在法院案件多,大家手里都有一堆活儿,我少干了,别人就得帮我干。”“我一个农家子弟,能走出大山当上省高院的法官,多光荣多幸运啊!我不是隐瞒自己的病情,是不想因病受到照顾,我除了办案没有其他本事,我就是想好好办案,一个法官不办案,还有什么价值?”
就这样,李庆军坚持了4年多,直至病重住院。
“他热爱法官这个职业。”马凤实印象中,丈夫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喜欢这份工作,办好一个案件就有一种成就感。”
即使在换肾手术的日子,李庆军还一边做术前检查和透析,一边给同事叮嘱案件细节。他给任方方发短信说“我要休息一段时间。禹州电缆案,6号以后联系当事人让双方再谈一次,调不成还按原定方案办。卷在柜子上。”
手术前,他还给同事打了13个电话,事无巨细地安排交接工作。
“一副老花镜,一张躺椅,手中捧着案卷或是法学专著。”儿子李然眼中,父亲由于身体病痛,只要在家休息就常在阳台上看书,边看边记录。“你所看过的书,所学到的知识都会赋予你力量,尤其是法律。”这是父亲常对李然说的话,受父亲的影响,李然高考时也报考了法律专业。
“把案件办好,才算是
对得起自己,不辜负这一生”
“温和不张扬”是李庆军留给周围人的普遍印象,多数人没见他高声说过话。
而在办案中,李庆军会显出说不出的“拗”。河南省高院赔偿办主任卜发忠回忆,李庆军常常问自己,文书里这样表述合不合适?执行时要不要多方考虑?会不会好心办错事?一个案件会反复和同事交换意见。
在卜发忠看来,李庆军的“拗”也是对公平正义的固执坚守。
因为所办案件的性质,立案二庭受外界关注度一直都比较高。对于各种对案件的干扰,李庆军的态度是,只讲法律。他常对合议庭讲的就是:“你们只管办好案,需要解释我来做,出了问题我来担。”
2005年,高中同窗好友侯怀乐找到李庆军,请他在自己侄子承包盖房发生事故的案子上“帮帮忙”。当时,有农民工从房顶摔下来重伤,对方告到济源市人民法院,法院按照情况判决包赔数额较大,侯怀乐的侄子没办法接受,便由侯怀乐出面来找李庆军“通融”。
“我当时就想,凭我和庆军的关系,他应该能帮忙。”侯怀乐说。
李庆军看完材料就直接说:“这种情况,法院判决还是合情合理的,如果你让我给地方法院打招呼,这个不合情理,我也不会这样做,我可以给你分析下,从哪几方面来做能争取到对方谅解。”
回来的路上,侯怀乐和侄子都很失望,没想到李庆军会完全不给情面。之后,侯怀乐才了解到,李庆军从不会动用私人关系来解决法律的事情,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也逐渐理解了。“不是庆军不给我面子,而是他敬重法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卜发忠回忆,李庆军经常讲,“我在省法院工作了20多年,没离开过审判岗位,在民事审判领域,我对自己的业务很自信,我不怕办案。可是我也没有别的本事,不会做生意,也不善交际,除了办案,我什么都不会。惟有用自己的知识,掌握的技能,把案件办好,我才算是对得起自己,才是不辜负我这一生。”
2018年9月1日,是李庆军日记的最后一页。这天加班后,他记录了日记,离开单位。
9月2日,接受手术当天上午,李庆军一边透析,一边打了13个电话,与同事细致地交代工作事宜。
“手术以后就可以去他想去的地方转转了。”马凤实曾经这样跟李庆军畅想,但终究落空。
手术后的第26天,9月28日,李庆军因治疗无效去世。
今年7月,李庆军的儿子李然收到了重庆大学法律专业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李然说,会沿着父亲的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