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有一年半没回家了，确切地说他是有家不敢回。这次春节回家，他是左思右想，实在磨不开亲戚的“招呼”。他谨慎地坐了一班末班车，晚上8点才到。他在半途下了车，然后抄小道溜了回去。

　　想起前年从家中匆匆逃离的一幕，他心有余悸。

　　眼前又浮现出了当年的一幕。张家来了六个壮汉，满脸凶煞之气，拿着钢管，把刘勇的家门堵得死死的。刘勇刚从茅房出来，恰好被一壮汉看见，一声吆喝，揍他！众人齐齐地冲了上来。要不是自家茅房在外面，这次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啦。刘勇眼疾手快，撇开围栏，撒腿就跑。身后不时飞来石子土块……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刘勇一口气跑了半小时，直到后面的喊声消失，他踉踉跄跄地躲到一块玉米地里。当天晚上他就直奔长途汽车站。多亏衣兜里还有500块钱。他暗自庆幸。

　　故事还得从前年3月的一场意外说起。刘勇家住农村，自己饲养了一头水牛，农忙时赶着牛出去为别人家犁地，挣点小钱糊口。闲时用牛搬运东西，也能赚点钱。3月的一天，隔壁的杨老头请刘勇帮忙搬砖，刘勇赶着牛就去了。平时，牛都很听话，不用牵着绳子，自己就能按照主人的要求干活。这天，刘勇照样瞧着“撒手不管”，码好砖后，就一边抽烟，一边在后面跟着。

　　张大爷牵着狗在马路上散步，牛走到了张大爷的身边，突然，狗冲着牛狂吠起来，牛受到了惊吓，横冲直撞起来，张大爷为了躲避，不慎掉到马路边的水渠里。

　　看着120救护车离开后，刘勇才长舒了一口气。一个月后，张大爷的儿子就来到刘勇家，要求他赔偿2万。不几天，又要求赔偿5万。刘勇家徒四壁，无力赔偿，也不想赔偿这笔冤枉钱。

　　这明明就是张大爷的狗造成的。你的狗不吓我的牛，我的牛也不会冲着你去。刘勇一遍一遍重复着。

　　在外地干活的这一年半以来，刘勇省吃俭用，现在他的卡上已经有了6万5千块钱。这多亏自己以前在农村干过泥瓦匠。他在南方一个城市的建筑工地上，干起了泥瓦匠。工作辛苦，工资却不少。

　　他徘徊在家门口的小河沟里，河沟对面就是自己家。他想起了自己老婆，看了看设成静音的手机，22点20分，暗自庆幸。他能回家过年了。

　　一路小心翼翼，四处张望，感觉自己像做贼一样。村里静悄悄的，连狗都安静得没了声息。

　　阿秀开门。他在窗子边上轻敲两下。

　　滚！屋里女人声音尖锐。

　　是我，二梯子。他说。二梯子是刘勇的绰号，全村人都这么叫他。

　　门开了，他闪进了门，问，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是村西头的傻根，听说他没事会趴在人家窗下偷听。

　　张家这段时间没来闹？他问。

　　没有。夏天来过一回，还有就是腊月来过一回。

　　5万就5万，这种日子没法过了，偷偷摸摸地，他搂着老婆说。

　　不行。阿秀说。

　　可是你又不能跟着我出去打工，东躲西藏的。我爹需要有人照顾。女人不再吱声。

　　唉，听说张家上面有人。他说。

　　听说是区里的干部，要到市里去了。阿秀说。

　　那你还不想给钱……我们拿什么和人家斗？他叹了一口气。

　　但也不能张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吧。阿秀说。再说了，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他张老头就不应该在那儿遛狗。

　　渐渐地，俩人睡着了。

　　你是谁啊？他睡意朦胧中，听到阿秀一声惊呼。

　　闺女不囔，闺女不囔。让我进屋慢慢说。门外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都十二点半了，这会儿谁能过来。

　　他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靠着卧室的门听。

　　我是张大爷，我不会害你们的，我知道你当家的回来过年来了，我考虑到他回来一趟不容易，没有打扰你们。

　　喔，这样，您坐，吃个橘子嘛，阿秀说。

　　本来，我儿子主张去法院起诉，我没让。是我的主意，我们不能要你家赔偿5万，只要你家赔偿8000元，剩下的医药费我自己出了，你看行吗？

　　你这说的，是真的，可是你儿子会答应吗？……

　　当时我也是在医院，不知道他带了人来闹事。我在市里工作的女婿听说这事，说，瞎搞，一切要尊重事实。

　　不要赔偿5万了？

　　我要骗你们，有必要除夕半夜来到你家？老人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协议。

　　协议大致内容：在2015年，张树清因受刘勇牛受到张树清狗的惊吓而冲撞摔倒受伤，造成小腿轻微骨裂，张树清主动承担七成责任，刘勇只需一次性支付张树清6000元。从此一笔勾销。

　　老人说，快1点了，我得回去睡觉了，顺便祝你们一家人新年快乐。

　　外面炮竹声声……

　　刘勇望着张大爷的背影，心想，这年能过踏实了。

　　作者单位：重庆市荣昌区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