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旱情
2010-03-16 07:19:47 | 来源:中国法院网曲靖频道 | 作者:张选仁
  六十年未遇的大旱,省政府防洪抗旱指挥部告急。北岭市是全省的重灾区,“云岭法制报”要我赶到北岭采访抗旱在第一线的政法工作者。

  我立即赶往北站坐上去北岭的“高快”,车越往北,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路边村庄的桃花刚刚张口,也许是营养不良或者说睡眠不足便已经窒息,具有高原明珠之称的松山湖快要见底。越过高坡垭口,旱情更显得十分的糟糕。往年“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杜鹃花没有了,场面如海、气势如波、金辉闪烁的油菜花犹如秋风枯草使人感受不到一点春的气息,就连那雪凌不低头的不老松也退了本色。杜鹃花是北岭的市花,象征着北岭春光。“市花”开不出来,就意味着大地缺少水分、种子缺少乳汁。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地失去春光,北岭人民的焦急也就可想而知。

  北岭市人民法院是全国出了名的法院,什么司法救助、北岭模式、电话预约、送法上门、田间开庭、地边调解顿时进入我的脑海。抗旱也不例外吧,我的第一站应该是北岭市法院。

  那天是三八节,刚来到法院大门,就迎着一群女法官担着红色塑料水桶向我走来,凭着新闻敏感,我来不及递过记者证,便“无礼”的拍下了“巾帼”出征的画面。我递上记者证,一位女法官指着另一位女法官告诉我,她就是我们的副院长。

  女副院长告诉我,今天实在是对不起,本来是我们的节日,但我们女法官挂钩的背阴村有几户留守在家的“三八.六一.七0”户又断水了,我们得给他们送去。你就到办公室先休息一会,办公室赵副主任在家值班。

  我又问有没有其他领导在家?她说,都下乡去了。旱情这么严重,哪个还敢呆在家里。我给赵副主任打电话,他会招呼你,我最多三个小时就回来。

  在赵副主任那里,我对法官抗旱的情况有了全面的了解。根据市委、政府的安排,党政机关的中心任务是抗旱保民生,法院除了中心任务还有维稳工作不能放,即使白天抗旱,加班也得做好分内的审判工作。在这方面,龙格普法庭做得好,他们管辖五个乡镇,为了解决抗旱涉水纠纷,一村一法官没有那么多人,一乡一法官是做到了。那里是北岭市的重灾区。

  好在赵副主任给我安排了车子,当晚我就赶到龙格普法庭。法庭所在地龙山乡政府值班的一位干部告诉我,法庭的人都到各乡镇去了,这段时间他们够苦的,既要抗旱,又要办案,不像我们只有一副担子,他们是两副。要了解全庭的情况,你还得找秦庭长,他挂钩普米乡,听说在乌拉村委会,离我们这里还有五十多公里,你就住我们这里吧,明天早上再去。

  次日赶到乌拉村委会,没有找到秦庭长,但找到了村支书。

  村支书告诉我,秦庭长刚刚走掉,扯步跨村委会有两个自然村为水源引起纠纷发生械斗,他赶到那里去了。你既然是法制报的记者,来了就好,不然,我还得跑城里一趟,为秦庭长请功,让《北岭日报》为他宣传。

  他有哪些事迹?我问。

  村支书说,多得很,并且太感人了。那些写小说的想编都编不出来。我打开笔记本,村支书便滔滔不绝:

  秦庭长挂钩普米乡,我们村是他的重点。

  就在他未来之前,我们村为分水多舀一瓢,两家人便动起了武力。本来只不过是一瓢水,要是平时,莫说是一瓢水,就是几斤肉都不在话下。但现在就不同了,哪怕是一滴水,也是生命之源,有肉有米还得有水煮。其他地方抗旱是保苗,我们这里抗旱是保命,保命重点又是保人,牲畜都要顾及不过来了。所以,凡属公用水源,都是采取定额分配。

  多舀一瓢水的是秦晓兰,指责秦晓兰的是苟大爪。

  那天,全自然村一家一人在滴水洞排队舀水,事先约定每家只准舀二十瓢,秦晓兰也许数错了就多舀了一瓢。苟大爪就说,你怕是只想让你家活了,别人如果渴死,你家在这孤山上就不怕鬼捏死。

  秦晓兰更是恶毒,要死也只会死你苟大爪一家,即使这水一滴没有,老子家也有后人送来。这话说到苟大爪的伤心处,含义是苟大爪没有儿子只有姑娘。这还了得,苟大爪上去就是两耳光,打得秦晓兰连妈都喊不出来。

  吵打平息后,我都为苟大爪捏了一把冷汗。听说秦家后背较硬,有一个哥哥是老板,有一个弟弟还是政府里面的什么主任?还有一个侄儿是法院的一个庭长,苟大爪吃不掉也只有兜着走了。

  想不到秦庭长就是秦晓兰的侄儿,抗旱偏偏又分在我们村。有的人就劝苟大爪说,你干脆跑出去躲躲,说不定人家是冲着你来的。

  苟大爪说,怕个球,人死还有卵子在。他如果敢逗我,他的命比我值钱,一命换一命,赚的还是老子。

  秦庭长来到我们村,他没有到他姑妈家,也没有去找苟大爪,进村就叫我带他去看水源,了解有多少人家渴水迫在眉睫,了解后就对特困户给以救济照顾,苟大爪也是照顾之列。对于秦晓兰挨打的事,他本来知道了,但秦庭长半个字没提。

  秦晓兰终于闹到村上来了,你们给是不解决,打人给是还有理,还给他救济,还给他买水桶。

  村调解员解释说。照顾是秦庭长安排的,他是上面派来的抗旱工作组的组长,案子也办,要不你写个诉状,干脆就请他解决。

  秦晓兰问,哪个秦庭长?

  调解员说,就是龙格普法庭那个秦庭长,他负责我们乡,重点是我们村。

  秦晓兰说,这个背时儿子,连他姑妈也不想认了。说到这里,秦庭长汗淋夹背的下村回来。

  姑妈,是你呀。本来忙过这几天把旱情全部掌握后给上级提出方案再来看你,你好来啦。

  看我,你还有我呀。远在深山无人问,你爷爷把我嫁到这深山野岭,连多舀一瓢水都挨人打,你说姑妈遭不遭罪?这下姑妈是忍不住了,你得为姑妈做主。

  姑妈,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也不是大不了的问题,“远亲不如近邻”,还是以和为贵,等我忙过这几天,我给你们调解一下,经我了解,苟大爪是个直筒子,你也不要跟他见劲。

  这不是见劲的问题,不判他三两年,你姑妈在这地方也抬不起头……

  调解那天,秦庭长把村委会的请来。他说,按法律程序,这个案子我要回避,包括我属下的法官都要回避,因为一方是我的姑妈,但现在还不是案子,我就请大家来化解算了。不过,我要问一下苟大叔,要不要我参加调解。

  苟大爪说,你不是他们想的那种人,我也不是吃不了还要兜着走的鬼。想不到这事你连重话都还在没有说我一句,旱灾中还救济了我,更没有一点公报私仇的嫌疑,肯定要请你调解。

  说来你姑妈也算是我堂嫂,为了一瓢水,我说了那么一句难听的话,但她骂我更恶毒。说句实话,要不是计划生育抓得紧,我也有那个功能,我屋头人也不可能是专下软蛋的鸡,我就不相信会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说到这里,在场的人都逗笑了,包括秦晓兰在内,只是她又骂了一句“不要脸的”。

  苟大爪接着说,论起来你也算侄子,我听你的,甚至还我两耳光都行。

  秦庭长又问他姑妈,用去多少医疗费?

  姑妈说,钱不多,但他也赔不起,最好是给他去蹲两天,哪怕一天也行,要让他认得“小锅是铁祷的”,不是棉花铺的。

  秦庭长说,坐两天得有个条件,没有那个条件硬要让他去坐,到头来就只有侄儿去反坐,到那时,你不为侄儿伤心吗?你的后人反坐,你在这里更抬不起头来。

  那钱总得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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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庭长又劝姑妈。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当年陈毅收到家中一封信,说是他家的地基被人占了,要他回去解决。陈毅抄了一首诗寄回“千里诗书为堵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朝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你们不就是为一瓢水吗?天在旱,也不靠那瓢水,再说每人排队只准二十瓢,约定俗成大家也应该遵守,只是苟叔的方法不当。

  是啊,“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白日之忧”,秦庭长说的太在理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做着双方的思想工作。

  苟大爪说,始终是法官,秦庭长说的太在理了,原来我想颇起与你姑妈对着干,他摆哪碗,我吃哪碗。现在不想了,我承认我错,但我没有钱赔她,家里还有四五十个鸡蛋,我拿来给嫂子补补,也不要说赔,要说赔的话,我真的赔不起,也不好听。

  话刚说完,苟大爪就要去拿鸡蛋。

  秦庭长说,慢点,我姑妈还没有表态。

  调解员说,大婶,你也好好想想,打官司有时就是打口气,钱多少不要紧。苟叔做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好话难拿千金买。也许他看在秦庭长的面上,要是我们做工作,他还不会这么爽快。

  秦晓兰说,好嘛,那我也听你们的,得饶人出且饶人,他既然承认了过错,我也不稀罕他那几个鸡蛋。

  就这样,一瓢水的纠纷化解了。要是这件事落到他人身上,不知要出多大的事。现在有的人一进入政府机关,就觉得了不起,看不起我们村干部,把鸡毛蒜皮的事搞得多大,家中的人动不动就说我家上面有人,你算老几。比起他们,秦庭长算是当今秉公执法的楷模。他这次下来,不但白天抗旱,晚上还要办案,在我们村都处理三、四件了。他是住我们乡的“法官大使”,特别是涉水纠纷,不论哪个村委会打来电话,他放下碗就跑,这样的法官不宣传还要等到何时?

  村支书讲完这个故事,我的稿子已在脑海里形成,云岭法官为人民,秦庭长的形象顿时在我脑海里高大起来。

  当我一口气完成《旱灾中的动人故事》,我请村支书帮我联系一下秦庭长,我要请他核一下稿件。

  接通电话,村支书把电话递给我。当我说明意图,秦庭长那边传来:我的事就不要宣传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对于全庭的情况,我可以告诉你,在抗旱救灾中,我们法庭七个人两个月共审理诉讼内案件一百四十七件,诉讼外涉水纠纷五十六件,捐款救助灾民二千八百元,为老弱病残户送水……

  只听电话那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像还有警笛呼啸。只听秦庭长急促的说了一声“对不起,西山那边又着火了”就再也听不到秦庭长的声音。

  《向旱灾中的北岭法官致敬》,又一个主题重新牵动着我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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