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隆冬的一个清晨，寒气逼人，我正在重庆市云阳县人民法院办公室起草全年的工作报告，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太忽然走了进来，硬要送给我们一面锦旗。望着老人皱纹间荡漾的激动和在瑟瑟寒风中轻轻飞扬的银发，我的眼眶湿润了。那个深冬的黄昏，淡淡的农家炊烟，特有的乡村气息，又在记忆深处荡起层层涟漪……

　　老人是一起诈骗案的被害人。她是一位苦命的农村妇女，世代生长在重庆与湖北交界处的大山里，年过三十便失去了生育能力。在得悉自己没有做母亲的资格后，她强忍着巨大悲恸，与丈夫相沫以濡地积攒着卖鸡蛋和捡垃圾所换来的一点点钱财，以备防老所用。经过大半生的辛劳，老人硬是和丈夫长年累月地靠一分一角零钞的积累，积攒了近2万元养老金，解除了无子女养老的后顾之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冬天，老人的丈夫突然瘫痪在床，多方寻医问药亦无效果。就在老人一筹莫展时，一个自称是观音十五传弟子的中年男人找上门来，说自己有能力医治好老人老伴的疾病，且信誓旦旦地表示，不要一分钱！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出望外地听从了观音弟子的建议……结果可想而知，如同影视剧中的骗局一样，那位“神医”不动声色地用“障眼法”骗走了老人的大部分积蓄！老人欲哭无泪，准备一死了之，但想到瘫痪在床的老伴，又顽强地支撑下去。

　　俗话说，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不久，公安机关将骗子一伙逮捕归案，并很快由公诉机关起诉到了我们法院。在审理之前，审判人员与公安民警一道，辗转奔波，将赃款如数追回。案子宣判后，院领导又决定将钱款直接送给被害人，并要求我一同前往搞好宣传报道。

　　“唉，又是歌功颂德的造作！”我心理嘀咕道。说实在的，自从事宣传工作后，这些事已屡见不鲜，我有些麻木了。不过，领导交办的事，又不能违背，只好闷闷不乐地跟着庭长他们上了路。

　　下午三时许，我们踏上了去老人家的路。越野警车挣扎着趟泥泞，穿乡村小道，一路风尘仆仆，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后，我们弃车步行向老人所在山坳里的家走去。羊肠小道上荆棘丛生，十分难行。我们相互搀扶着艰难跋涉，同行的两位女法官更是手脚并用，蹒跚而行。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大家不免着急起来，便开始一股脑儿地发泄怨气。“通知老人到法院不就得了嘛，领导真是多此一举！”“这哪是司法为民，分明是作秀嘛。”……眼见大伙儿的怨气越来越大，庭长说，“行了，说得再多也没用，还是赶快走吧。”当暮色渐渐笼罩大地，农家炊烟袅袅飘起之时，我们终于走进了老人的家门。

　　“这不是做梦吧？”迎着昏黄的灯光，老人激动得手脚无措。一旁的村支书告诉我们，自从钱财被骗后，老人整日以泪洗面，精神近乎崩溃。当听说法院要为她送还钱财时，她还以为又遇到了骗子，说什么也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硬是要求村支书前来辨别真伪！望着失而复得的钱财，得悉骗子已落入法网的消息后，“遭天杀的骗子啊，你害得我老婆子好苦呀！”老人愤怒地骂道，继而又破泣为笑，拉着庭长的双手：“好人啊，好人，我一定给你们送锦旗！”

　　暮色越浓，我们启程往回赶。回头望去，农家灯火点点，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特有的乡村气息，但见老人不停地挥手，在浓浓的暮色中定格成一幅山村水墨画，令人感动如潮。回想起来时的奔波和心中的怨气，我的脑海中始终挥不去老人瘫痪在床的老伴之身影，亦忘不了老人那饱经风霜的面容。

　　一路上，大家都不说话，都觉得心情十分沉重。庭长见大家闷闷不乐，也深有感触地说：“是啊，古人常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起初，我也认为领导是小题大做，有作秀之嫌，可一看到老人那无助的眼神，我怎么也愉快不起来！如果换位思考，我们自己遇到了这种事情，又是什么想法？还是多想想吧，我们究竟为老人类似的被害人做了多少该做的事情！”末了，庭长又提议大家想一想，该如何处理老人即将送来的锦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不应该收锦旗。庭长问我：“小张，你说说，不接受锦旗对我们法院的宣传有负面作用吗？”我沉思了一下，真诚地回答道：“别的大道理我不会讲，但就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在职责范围内。常言道，我们都是吃皇粮国税的，理应兢兢业业地为当事人服务，为何总是有意要自己宣传自己？不接受锦旗，更说明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加倍努力去做！”

　　“有道理。”庭长听后，动情地说，“我们常说司法为民，如果做了自己职责范围的事，也要接受当事人的锦旗，这说明我们思想深处还没有真正牢固树立司法为民的宗旨。”于是，大家一致决定，来日老人送锦旗时，坚决不收！

　　几天后，老人将锦旗送到了我们法院。但我们始终不为心动，婉转地拒收了老人送来的锦旗。因为，大伙儿都明白，我们的工作与司法为民的要求和人民群众的期盼还有相当距离……

　　这是我们第一次拒收锦旗。如今，虽然我已离开了原来工作的法院，但一想起老人在暮霭中的身影，我便禁不住回味起那面锦旗来……

（作者单位：重庆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