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剑,出生时在新疆部队戍边的父亲为他取单名“剑”,有点“斩除邪恶、匡扶正义”的侠士精神的味道。
1999年,余剑自中国政法大学硕士毕业来到上海一中院,从事刑事审判工作,一干就是22年。
“法官在案中磨”
刑事法官手中的笔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一定要慎之又慎,判下去就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对自己办理的每一起案件,做好梳理总结分析,专业才会日渐精进。”彼时,余剑刚做法官,老庭长向他传授“秘诀”。
自此,余剑开始记录他的办案手记,从庭前阅卷后的疑问、庭审中需要重点查明的问题,到开庭环节发现的疑点、需要补充调查的内容,再到审理报告、结案后的感悟和经验教训。
一年下来,这个A4大小红色文件夹里的办案手记,一摞堆叠起来有3厘米高,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字。
办案手记中记录了他2008年主审的一起故意杀人案。
在庭前阅卷这部分笔记的一侧,余剑画了一个反复描过的大大的问号,旁边写着“该作案工具是否可以解释被害人所有伤口情况”。
原来,被告人交代是用实心的木柄铁锤作案,但作案工具始终没找到。查看卷宗中死者伤口的照片时,余剑注意到,死者手臂的一处伤口有两条平行的带状出血,中间夹了一条苍白出血,行话叫“竹打中空”,凭经验看应当是空心工具打击导致,被告人交代的作案工具显然不能解释这种伤口。
“这处伤口和被告人交代的作案工具有些不符,是被告人作案所致吗?”
庭审中,带着疑问,余剑针对作案工具细节对被告人进行了详细发问。庭后,余剑专门再次走访本案尸检的法医,详细了解被害人伤口形成情况。几番查证后被告人最终确认,是一根带弯头的自来水铁管,该工具也得到了曾帮他切割铁管的小工证言的印证,并且能合理解释被害人身上的所有伤势。
至此,余剑心中的问号才得以消除,案件才得以正常下判。
事实上,常碰到案件判不下去了的情况,这时余剑的手记本上往往又会多一个显著的问号。
余剑说,作为法官,不能拒绝裁判,否则正义得不到彰显。但又不能草率下判,必须对事实证据负责。翻卷宗、去现场、问法医、找法理、查案例……直到问号得到合理解释和排除,万无一失才能下判。
这本封面“磨”得发亮、厚厚的手记本,记录了那些问号消失的过程,更见证了余剑在办案中磨砺的过程。
“人在事上磨,法官在案中磨。刑事法官手中的笔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一定要慎之又慎,判下去就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喜欢办疑难复杂案件”
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
现在面对难案能够镇定应对,离不开多年办疑难案件积累下的经验。
在中国政法大学就读本科期间,余剑发现自己对刑法的热爱,也觉察到,自己严谨、逻辑性强的性格特点与刑法很搭,后来便直接攻读本校刑法硕士。2012年,他又获得复旦大学国际刑事司法博士学位。
“我热爱刑事审判,喜欢办疑难复杂案件,把那些‘硬骨头’案解决掉,会很有成就感。”谈及疑难案件,余剑有些兴奋。
2014年,余剑主审全国首例外国人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案,案件涉及大量庞杂的电子证据,又是涉外案件,国内外媒体高度关注。
“越是舆论关注,越要司法公开,”余剑向院领导主动请缨,“庭审全程微博直播,我们全程公开审理。”院领导同意了他的提议。
“500多份调查报告,我们逐字审阅,为的就是查清案件事实。”
庭审最后,两名外籍被告人当庭表示后悔并致歉。
这起案件通过微博直播,舆论反响热烈,被评为当年度“全国法院十大刑事案件”,评委一致认为,这起案件对公民个人信息保护和中国司法形象展示,具有标志性意义。
“在和余剑讨论交流过程中,我总能感受到他对个案公正裁判的执着追求,这是非常宝贵的。”上海交通大学法学院博士生导师张绍谦教授说。
2018年6月,上海发生一起针对小学生等弱势群体的恶性杀人案,社会广泛关注。
被告人黄某到案后,司法鉴定确认他患有精神分裂症,具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鉴定一出,不少网民质疑“他是不是就有了免死金牌?”
“不要害怕群众质疑,社会有疑惑,我们就要去解决。”余剑作为审判长,带领合议庭一项项梳理证据,还原被告人行动轨迹。
“判断被告人是否要担责,关键看精神疾病对他作案时辨认、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是否有影响。”
经过大家反复核查,发现被告人事前踩点、挑选作案工具、现场选择作案对象等行为,都能明显显示他是有计划、有目的、有准备的。他的精神疾病对作案时辨认、控制自己行为能力没有明显影响,合议庭一致意见,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判决结果出来,社会普遍叫好。该案被写入2020年最高法院工作报告。
2018年,余剑获评上海法院审判业务专家。“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现在面对难案能够镇定应对,离不开多年办疑难案件积累下的经验。”
“既埋头办案,又抬头看路”
通过办案来推动诉讼制度改革和法治进步。
这是他心中理想法官应有的样子。
2008年,余剑主审一起涉毒数量高达4000余克,而被告人始终“零口供”的重大毒品犯罪案。审理过程中,一节关键事实需要缉毒大队的侦查人员出庭作证,但如果他出庭作证,身份被识破,极易被打击报复。
保护证人和查清事实,二者之间如何平衡?
余剑提出,可以尝试“关键证人屏蔽作证”,也就是,证人不用出现在法庭现场,而是在专门房间,通过脸部打马赛克、声音变音、连线法庭的方式接受询问。
有人质疑,如何保证被屏蔽证人身份的真实性?
面对质疑,余剑从程序上予以回应:证人作证前,由法官、检察官、辩护人三方共同面见证人,确认证人身份,三方就证人身份签订保密协议。
实践证明,这一机制大大提高了证人作证率,也有效保护了证人人身安全,有利于法庭查明事实,随后被新修订的刑事诉讼法吸纳。
“‘敢为人先’是余庭一贯的作风,”余剑的老搭档、刑事审判庭副庭长蒋红玮说,“他总是善于创新思路破解难题。”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全国蔓延,看守所实行全封闭管理,被告人无法提押至法院参加庭审。
疫情继续这样下去,开庭怎么办?大家有些焦虑。
余剑提出,刑事案件是否也可以在线庭审?
大家有些顾虑,因为刑事案件开庭涉及看守所、检察院、律协等多家单位,以前也没有尝试过,而且在刑事诉讼程序上可能也有一定障碍。
但余剑说,不尝试怎么知道不行?
余剑开始边带着大家研究刑事案件在线庭审法律依据,边一家家看守所去沟通。
“考虑到疫情防控和技术设备问题,起初看守所有些顾虑,我们承诺只要他们提供一个空间,我们来技术支持并安装设备,解除他们后顾之忧,最终打通两家单位的远程线路。”
后来,余剑又逐个与检察院、律协协商。各线路打通后,余剑带着大家多次测试系统,终于开起了本市首例刑事案件在线庭审。
首次在线庭审十分顺利,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随后,余剑带着大家总结经验,制订刑事案件在线庭审《规范意见》和《操作细则》,为上海法院全面推广刑事案件在线庭审,提供可复制可操作的经验。
“不惧挑战,积极应对新情况,既埋头办案,又抬头看路,通过办案来推动诉讼制度改革和法治进步。”余剑说,这是他心中理想法官应有的样子。
“想多做些人才培养工作”
如何带好刑事审判这支队伍,
如何培养刑事审判后备力量,我一直在思考。
2019年内设机构改革,原刑一庭、刑二庭合并,余剑担任合并后的刑事审判庭庭长。
合并后的刑事审判庭共有干警66人,80后占比近70%。
“如何带好刑事审判这支队伍,如何培养刑事审判后备力量,我一直在思考。”两庭合并后,余剑说他明显感觉身上担子更重了。
“我始终认为,党建、业务必须一起抓,中间的纽带是队伍。队伍建设要聚焦青年培养。”
2019年9月,刑事审判庭成立“知刑社”,寓意精通刑事法律,精研刑法理论,也寓意知行合一,德法兼修。
“知刑社”主要由青年组成。在“知刑社”,余剑指导他们办案、写论文、做课题、研讨交流,让他们参与专家法官会议讨论,为大家提供各种展示平台,让他们快速成长。
随后,余剑又在“知刑社”基础上,创建青年党建品牌“知刑党建”,开展一系列青年党建活动,增强青年政治素养。
潘自强是90后法官助理,也是“知刑社”成员。今年6月9日,院里召开“信息网络犯罪法律适用疑难问题研讨会”,最高法院、市检察院、市高院、知名高校等众多专家参会,潘自强被推荐作主题发言。
“说实话,在这样大型的研讨会上发言,的确有些紧张,有些没底气。”潘自强说。
余剑看出了小潘的顾虑,主动提出给他改稿。拿到修改稿后,潘自强发现,余庭逐字逐句用修订模式给出了修改意见。
为缓解小潘的紧张,余剑还利用午休时间,听他试讲,从听众角度再次提出修改建议。
研讨会上,潘自强的发言得到大家的认可,余剑也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余剑坦言,2019年是他进入法院工作的第三个十年。这个十年,他想多做些人才培养工作。
在余剑的带领下,刑事审判庭干警在上海乃至全国刑事领域崭露头角。1名法官获评全国法院刑事审判先进个人,3名法官获评市禁毒先进个人,3名法官助理在全国学术讨论会获奖,2名法官助理顺利入额,1名法官助理获评上海法院十佳青年……
今年,刑事审判庭党支部获评市先进基层党组织,这是继他们获评全国法院先进集体、市模范集体、三次集体一等功等荣誉后的又一殊荣。
“现在的刑事审判庭是很理想的一支团队,大家凝聚力向心力都很强。”余剑说,他愿意倾尽一生,铸就刑事审判这一把利“剑”!守护百姓安宁,捍卫司法公正。
推荐人 张绍谦
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刑法研究所所长、刑法学学科学术带头人
余剑法官长期从事刑事审判,是上海审判业务专家,市一中院领军人才培养对象,在专业领域有很深的造诣。我多次和他一起参加刑法界学术研讨,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都是脱稿发言,条理清晰,见解新颖,论证深入,逻辑严谨,既有很好的法理阐释,更能切实解决实际问题,理论与实践紧密结合,赢得学术同行的一致好评。他有中英两国的硕士学位,还是复旦的法学博士,但让我惊讶的是,他总是谦虚地说自己刑法学理论功底还不够厚实,让我给他推荐多本国内外刑法学名著,说要带着实践中的问题去重读经典,这种不断学习进取的精神十分难得。我们也经常探讨一些疑难复杂案件,在讨论中我也能深深感受到他对个案公正裁判的一种执着追求。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新时代刑事法治建设不断进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