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次中央环保督察,有哪些账该算清楚
本轮中央生态环保督察,掀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
一些地方敷衍工作虚报数据、顶着群众举报继续违法排污、设备损坏直接照搬照抄数据?对不起,没门!
针对这些问题,新华社记者日前通过新华视点栏目播发了九篇重磅文章,引起网友热议。
一起来看看,有哪些环保“账”要算清楚
“计算失误,请您原谅”:这里有笔糊涂账
近日,记者跟随中央环保督察组在湖南洞庭湖区调查化肥减量情况,就遇到了这样一笔“糊涂账”。
洞庭湖区化肥减量行动有个背景:洞庭湖平原是我国水稻主产区,化肥所产生的农业面源污染是洞庭湖重要污染排放来源。生态环境部、农业农村部2018年11月印发《农业农村污染治理攻坚战行动计划》,特别提出到2020年洞庭湖周边地区化肥使用量比2015年减少10%以上。
督察组在湖南省统计局调阅各地市历年化肥减量数据时,发现了第一个反常情况:2018年国家提出10%以上减量目标,洞庭湖区一些县市2019年环比一下剧降十几个百分点。此前多年,这些地区化肥使用量保持相对稳定。这其中,会不会出现虚假情况?
抓住这条线索,督察组下沉出现异常数据的县市调查,发现了第二个反常情况:一路上,督察组在田间地头访问几十位农户,都说这两年化肥使用并没有减量,有的还说使用量增加了。这与统计数据反映的化肥减量趋势大相径庭。
督察组在常德市汉寿县围堤湖开展实地走访,群众反映近年来化肥没有减少,甚至有增加。
数据如此反常,令人感到困惑,问题出在哪里?督察组在这些县市了解化肥减量数据是如何统计上来时,发现了更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情况。
在一乡镇,督察组问统计人员,手头有没有历年上报的化肥减量报表,回答说没有。就在沟通过程中,督察组发现,办公桌上就放着一张今年的化肥减量报表。再一翻,还有两张前两年的报表。更令人费解的是,这几张报表上几年的化肥使用量竟然一模一样,都是31680吨。
在一县统计局,督察组问统计人员,化肥使用量数据是怎么收集上来的,回答说电话口头报一下、微信里说一声。统计局领导称,化肥使用量这个数据,说实话,没有GDP、固定资产投资等数据重要,你们不问,都没有注意到还有这个数据。
在一县农业农村局,督察组问土肥站负责人,去年2000多吨的化肥减量是怎样算出来的,这位负责人解释说水稻双季稻改一季稻减少种植面积6万亩,油菜种植面积减少4万亩,每亩作物减少化肥用量22公斤,合计减少2200吨。逻辑上没问题,但督察组一调阅农作物种植面积的数据,发现水稻、油菜的实际种植面积不降反增了几万亩。面对如此情景,这位负责人称:“计算失误,请您原谅。”
在省统计局,督察组查阅数据联网直报平台数据,平台上各县市统计局什么时候报的数据、报了多少、什么时候修改以及怎样修改,痕迹一目了然。仔细一比对,发现有的县市数据在平台上已然录入,但此时该县所辖乡镇的数据还没有报到县里面。
统计过程中出现如此种种“早产”“美容”“打架”怪相,化肥减量数据自然是一笔“糊涂账”了,可信度可想而知。
数据上“糊涂账”,来自思想上的“糊涂”。督察组一针见血指出,当地没有深刻理解化肥减量与农业高质量发展的关系,没有深刻认识化肥减量对洞庭湖区农业面源污染治理的重要意义,解决洞庭湖区农业面源污染的内生动力不强。落实农业农村污染治理攻坚战不力,化肥减量工作不严不实、敷衍了事、浮于表面。
雨水池里有笔“蒙混账”
一条河流,承载着一座城市的记忆。
故乡的河,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让人无限眷恋。然而,记者近日跟随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深入督察一线发现,一些地方的河流正遭遇严重污染,当地居民深受其扰。
督察组通报的涉河流污染案例触目惊心:云南保山主城区隆阳区每天约4.5万吨污水直排“母亲河”东河;湖南湘潭码头大量雨污水、煤炭淋溶水未经有效处理直排湘江;广西崇左大量污水直排左江。
尤为恶劣的是,河南汝州天瑞焦化以“零排放”之名肆意排污,且自2017年以来,仅仅可查证的群众举报就超29次,但却“安然无恙”,仍能继续违法排污。
督察组决定一探究竟。
督察人员到达现场时,大型施工机械正在天瑞焦化厂区外排水沟渠紧急清理漂着油花的污水和底泥,场面一度混乱不堪,焦油味十分刺鼻。
挖掘机在清挖污水和黑臭底泥。
明明是雨水排水口,为何会流出黑色带有焦油味道的污水?带着疑问,督察组直奔厂区内的雨水收集池,只见一层油花浮在水面,旁边的雨水井也露出马脚。
“这是收集雨水的?”督察组专家开门见山。
“就是雨水。”厂区工作人员解释道。
“只是厂区雨水的话,应该没有这么大的(焦油)味儿,这个味道从哪里来呢?”
“可能是设备检修或者冲洗的水进入到这里。”
在督察组专家的追问下,厂区工作人员开始支支吾吾。
“车间设备冲洗水怎么能进这里呢?应该进污水处理设备,感觉这个味道很重。”
督察人员表示,有大量污水混入雨水系统间接外排。
在质疑和事实面前,厂区工作人员没了回应。
字迹雷同 数据照搬:报表里面有假账
在天瑞焦化厂区内的焦化废水处理站,督察人员发现,超滤反渗透设备自2014年投运以来,累计运行时间仅有十几天,中控系统仪表大量损坏未及时修复。调出纸质运行记录,上面的字迹雷同,数据照搬照抄,落款却不同。
设备成了摆设,记录公然造假,环保责任“空转”,治污效果可想而知。
根据项目建设审批要求,天瑞焦化的废水应实现“零排放”。但督察组聘请焦化行业专家现场检查、查阅资料并开展厂区水平衡测算后发现,天瑞焦化无法实现“零排放”,初步估算每日外排污水数百吨。
这些污水经过一片农田间的沟渠,蜿蜒流入一个没有任何防渗措施的污水坑。这个坑距当地“母亲河”汝河不足400米。
天瑞焦化厂外排污水流向图
记者获得的采样监测结果显示,外排污水COD、氨氮、氰化物的浓度分别超过直接排放标准0.5倍、3.5倍、1.4倍。
采访中,记者感受到,一些企业环保意识淡漠,为应对检查不惜做假账。假账的背后,其实是对督察心存侥幸,认为“督察就是一阵风,又不是天天有。即便督察来了,也不一定会被抽到,就算被抽中,大不了就整改呗。”
在利益和侥幸心理驱使下,一些企业轻易、随意地卸下了必须承担的治污主体责任,实属不该。
河长去哪了:警惕有制无治造成环保“白账”
河长去哪了?随着采访不断深入,这个困惑也在记者脑海里不断萦绕。
记者沿多地河道探访发现,污水偷排时有发生,河流被直排污水后,颜色明显发生改变,气味儿也刺鼻难闻。这些现象通过日常巡查就能发现并督促解决,但却屡禁不止、愈演愈烈。
在山西某地,一家养牛场长期向退水渠内偷排养殖废水。记者在现场看到,退水渠水体黑臭,蚊蝇乱飞。附近污水处理厂的一名工作人员说,多次从采样的污水中检测出养殖废水,并向“上”反映,但都不了了之。“希望督察组来了,能把问题给解决了。”
养牛场旁边的退水渠,水体黑臭。
讽刺的是,退水渠旁边就是河长公示牌。公示牌上显示河长就是当地领导干部,并明确提出“河道污水无直排、河底无淤积、河岸无垃圾”等管护要求。
强烈的反差表明,河长制在一些地方形同虚设,有制无治,流于形式。
一名乡级河长说:“治水护水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但平时工作千头万绪,一‘忙’起来就有点顾不上了。”
显然,一些河长只停留在公示牌上挂挂名,并没有把责任放在心里、扛在肩上。表面看起来是敷衍塞责、懒政怠政,根子上仍是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作祟。
污染在水里,根子在岸上。面对环保督察,相关责任主体要各司其职,守土尽责,不能临时抱佛脚,更不能有“环保一阵风,躲过就轻松”的侥幸心理。要把功夫下在平时,扎实做好污染防控、环保设施建设、环境修复等各个环节的工作,守护绿水青山、守住碧水长流。
只管纳税多不多,不看污染大不大:一些地方只算小账不算大账带来生态“坏账”
督察人员透露,群众不断举报之下,天瑞焦化仍能继续违法排污,和当地政府的一味纵容密不可分。而这背后的根源在于,一些地方政府仍然存在着“只管纳税多不多,不看污染大不大”观念,只算小账、不算大账。
记者梳理发现,被通报的河南天瑞焦化、江西晨飞铜业、山西平遥煤化、山西聚丰能源等企业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是当地纳税大户,长期以来缺少有效监管,尽管当地群众反映强烈,但污染问题总是得不到根本解决。
天瑞焦化厂区东北角围墙外排污口
一名基层环保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在发展和环保之间,一些地方更多考虑的是经济,牺牲的是环保,“我们夹在中间,工作很难干。”
当前,一些地方经济下行压力较大,地方政府视纳税大户为“钱袋子”,只管纳税多不多,不看污染大不大,对其违法违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真正把生态环境保护作为重要政治责任来担当。
地方上的这种只算小账不算大账的短视,记者随中央第七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在广西贺州、梧州等地督察采石情况时,也深有体会。
现场督察之前,督察人员从卫星图片上看到,梧州市岑溪市周边绿色的山林中,土黄色的矿区范围远远超过了企业允许的采矿范围。当地是否存在大范围超采的情况?记者随督察组赶赴岑溪市。
广西的生态优势得天独厚,岑溪周边山上林木茂盛、绿意葱茏,几乎是与桂林山水一样秀美的风光。从岑溪市中心往周边山上眺望,连绵的青山中,土黄色的采石场特别显眼。这些采石场的产品是岑溪重要的特产之一——花岗岩。
记者随督察组驱车前往采石现场,还没进入最核心的地方,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震惊——整座山已经被一块块地切掉了一半,采石的作业面“壁立千仞”,如同一面高墙,落差几十米甚至上百米,已经被削平的山顶上,还有轰鸣的切割机正在作业。一些切割好的、巨大的花岗岩石块就堆在道路两侧。
在一家采石企业,面对督察组的询问,企业负责人表示并不存在超范围采矿的情况。当地有关部门也底气十足地表示对越界开采管控十分严格。
那卫星图片里大面积的黄色是什么?记者随督察组在现场看到,这些跟矿区难以区分的多是企业丢弃废土废石的地方。
原来,当地很多矿山企业贪图方便,直接将开采产生的废土废石推进山谷中。废土废石推进山谷,方便了企业,节约了成本,但很多树木直接被掩埋。如果遇到暴雨,不仅水土流失严重,甚至可能有造成泥石流、塌方等灾害的隐患。
督察组现场抽查9座现有矿山,只有1座按规范设置了废土废石场,其他均将废土废石从开采区域直接倾倒。30多年来,岑溪市历史产生的废土废石积存总量达1亿多吨。
同时,当地有关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2019年7月,当地一家采矿企业发生了塌方事故,造成人员伤亡。当地要求对这种“一面墙”野蛮开采的方式进行整改。
但企业都是尽最大可能地利用自己的矿权,在整改过程中,直接将边坡等开在了矿区规定的范围之外,再次造成占用林地等问题。
卫星图片的疑问算是找到了答案。但更多的问题其实如同房间里的大象,一直被忽视——
经历千万年的时光,大自然才塑造了当地山林的独特面貌。然而几年之间,野蛮采矿就能够将这一幅美丽画卷完全改写。这样的山,开采一座就真的少了一座。本是大家的绿水青山,却成了少数人的金山银山?
采石企业安全隐患持续多年,如果不发生重大伤亡,当地是否一直视而不见?
矿山生态修复代价高昂,政府在其中应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重视发展是职责所在、理所应当,但不能失去原则和底线,更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换取一时的经济增长。地方政府不仅要算经济账,更要算生态账、社会账、长远账这笔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