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的时候,总是最能触动我们情怀的时候。
千年以来,那一轮冰清的明月,照耀过秦风汉韵,照耀过唐山宋水,照耀过烟雨江南,照耀过粗犷塞北……最终,投射到一颗颗敏感而多情的心间。
新月如钩,是寂寞游子的地上霜。
当少小离开的故里早已在春去秋来里模糊成了空山新雨后,记忆中的家似乎也抽象成了儿时一湾河水,几株小树,半壁苍苔。一旦凭栏四顾,眼下虽有茂蝶芳草,晴川沙树,又怎及“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来得悲凉而深刻?
来自西域碎叶城的李白,一生都在行走,一生却从未回乡。他把思念都揉进了一篇篇文字里,抬头仰望着那轮同样照耀着遥远西域的明月时,他的怀念便已结成霜雪,冻结在最隐秘的心间。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一轮明月,一首诗歌,便道尽了游子的回归也道尽了漂泊。
月出东山,是离人心头的声声慢。
月下怕凭栏!
非因阁外溪流蜿蜒,青山葱郁,怕的是溪流青山都如昨日,伊人却如鸿飞杳不可寻。
在每一个月圆的夜晚,清冷的月光洒满小园,墙角有梅悄然绽放,空寂幽远中,独自徘徊的人是否依稀听见环佩鸣响?恍惚中斯人已浮现,在月下窗前,在空阶花间……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千载以来,明月赋予了中国文人所有有关爱情的浪漫,便也承载着所有相遇离散的痛苦。
月轮皎洁,是家国天下的壮士歌。
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江南月色下的小桥屋檐,代表不了中国文人的全部情思。更多时候,他们的目光一次次从这里升起,眺望的是千里之外的胡天飞雪、塞上风寒。
中国文人在寄情山水歌舞阑珊之外的终极追求,总是离不开御马边关剑指楼兰。国家强盛民族振兴的朴素愿望与儒家经世济国思想的碰撞,点燃了一代又一代文人“感时思报国,拔剑起嵩莱”的价值追寻。
他们站在同一轮明月下,脚下已不再是婉约江南的小桥流水,而是风狂雪重的塞北朔漠。硝烟还未散去,当他们拭净腰间的长铗,看着远处击戈高歌的同袍,家国仇寇的概念从未有如这一刻般清晰,气势恢宏的民族自信仿佛只有高悬九天的那轮明月能够抒发。
燕台一望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一首《望蓟门》,便几乎是一幅波澜壮阔的边塞战争画卷。而当气势磅礴的大幕落下,明月升起,中国文人亦完成了自我精神的救赎与升华。
漫漫千年。高悬的明月演绎着人间的离合、漂泊、思念与追寻,饱含着复杂的情感。中国文人在明月下出发,又在明月里回归。人生的无奈与变迁,岁月的沧桑与厚重,都在月上中天时交融。
白云劝进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也许,它已经不仅仅是一轮月,而是中国人独有的审美意象与文化人格。
作者单位:黑龙江省肇源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