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回馈生活的最好成熟是仰泪微笑。

　　一个悲剧的故事，却用喜剧的桥段诙谐展现。她哭的时候，未让人有更深的悲痛；她笑的时候，也未让人由衷地开心。独思细忖之后，竟是无以平复的伤怆感和难以自抑的恸泣。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由中岛哲也执导，中谷美纪、瑛太、伊势谷友介、香川照之等主演，讲述了缺爱的松子努力寻觅，困顿里迷失，苟安与不甘中煎熬的生命经历。影片采用倒带回忆的方式，通过阿笙这一角色在设置的松子被杀，阿笙听从父亲安排前往松子生前公寓料理房间剧情下穿插人物，抽丝剥茧、娓娓揭出松子令人唏嘘的坎坷故事。电影在情节、色彩、场景、节奏转换、人物性格及内心独白等方面交相呼应，歌舞元素的加入，更增强了视觉立体感、层次感，让人轻松之余慢慢体味着剧情的推进。松子有一个从小病弱在床的妹妹久美，在松子眼中，父亲只怜爱妹妹，很少关注自己，只在一次陪父亲看望住院久美之后，在游乐园学做小丑扮鬼脸时，父亲总是阴沉的脸终于露出了微笑，让松子真切感受到父爱的温暖。自此之后，扮鬼脸讨父亲欢心就成了松子从妹妹那里争享父爱的重要方式，而悲剧从此埋下种子，小丑逗笑有时尽，挫爱浮沉竟一生。由于在学校班级阿龙偷盗事件中处置失当，情急潜意识下的鬼脸扮相又惹怒了校领导，松子被迫辞职。这一切来得突然，天性敏感、缺乏安全感的她无法承受，童年以来郁积的对妹妹的恨意也一下爆发，于是毅然离家出走。无巢的鸟儿，只剩下无依漂泊地奋力翅飞。松子先是跟了刚出道的作家八女川，写不出稿的八女川每日拳脚相向，最终跳轨自杀松子面前，后是作家的竞争对手，一次好奇的上门试探，遭到了该有妇之夫的背弃，发现其只是贪恋自己的身体。接踵而至的“嫌弃”让松子走向怀疑，不断否定自我，滑下生而为人的一个又一个底线。本觉得堕落的浴场女郎，却再也无所羞耻地去从事，生意败落后和一个搭讪的混混同居，好景不长再遭背叛，激愤心冷之下杀了他。游离于自我毁灭边缘的松子找到太宰治跳水自杀的小河以求结束，被路过的理发师劝解，理发师不甚有情调但眼含温柔，一句“不论你过去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让松子内心重新照进了光亮，即便在随之而来的枯燥、机械的监狱生活里，无意识地生存、锻炼、作息也未压垮松子，反而让她领悟到，活着有爱就是活着本身的意义，并让她坚信自己的生命正处于爱的期待包裹中。这一切都被狱中的小惠看在眼里。出狱后的松子童话般想象与理发师的久别重逢，却只是南柯一梦、物是人非，理发师已成家室。轻轻的一句自语“我回来了”算是作别。这之后的松子做起了理发生意，遇到了有目标有老公的狱中好友小惠，让她欢喜的同时内心陷入了更深的孤独。此时，一个“地狱里”的男人出现，便是当初构陷松子偷钱的阿龙，如今已然是个混混。不管小惠怎样劝说，阿龙如何殴打，松子死死抱住活着有爱的那根稻草，就算是地狱，也觉得是幸福。然而不幸很快降临，阿龙获罪入狱，狱中的他悔恨自己对松子的再次伤害，出狱那天浪漫的纷雪里，满怀欢欣、热情等待的松子等来的却是阿龙不再与其相见思虑下决绝的重拳。也就是从那里开始，松子不再爱任何人了吧。随后的一次回乡，得知久美死于肺炎恶化抽搐不已，弟弟又逼她别再回来，走投无路的松子只得随列车漂浮。在一个和家乡河流很相似的地方，她停了下来，从此不再信任何人，不再让任何人介入自己的生活。不化妆、不打扫卫生、暴饮暴食，本想满地狼藉地草草一生，而荧屏上闪亮的光GENJI翘起了此时松子生命的兴趣支点，她狂恋着光GENJI的一切活动，用尽渴望地写信，希望能收到回复，久盼而来的却只有空洞洞的静寂，松子精神世界彻底崩塌，身体也愈发虚弱和臃肿，眼前幻象频生，绝望写下“生而为人，我很抱歉”那句让人不禁寒意凝噎的话，最后不得不去看精神科。影片尾部，虽然松子在幻象中发现了自己仅存的作用和价值，却在寻找丢弃的好友小惠名片时因教训夜不归宿的中学生，被棒打致死在繁星点烁、绿油无垠的草地上。

　　生命的航船移岸一往无前地驶离，一站又一站，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下一刻的发生也不会关心谁在出发前做了祷告，有什么准备。生至死，我们称之为成长的过程，过程中人的情愫却不一定紧凑、合拍，这种执拗、牵绊甚至终其一生。体悟得到并能捋顺步伐的时刻，便是生活里成熟的绚烂绽放，然而成熟正如一心怀有少女般美好憧憬的松子，努力追寻幸福的微笑里总是饱噙着泪水。有人说松子为了得到爱一直盲目和偏执地存在，所以尽管生命中屡屡那般不幸和磨难，也不过是丢弃自我、自轻自贱的结果。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大可以当她是个可怜虫一笑置之，可以像他弟弟一样说“总之是无聊的一生”。但灵魂深处，总有股难以名状的感受，是痛苦、无奈地挣扎还是歇斯底里地坚持、渴求？谁会笑话共生共鸣的情感，谁会嘲笑拥有这种情感的人呢？鲁迅的《阿Q正传》，人们戏谑着阿Q的无知、懦弱、自我安慰和逃避，殊不知，背后冰冷的目光正逼视着看者的麻木。《大话西游》里至尊宝当时一句“那个人好像一条狗耶”逗乐了不少人，再观已是欲哭无泪。初闻不识曲中意，听懂已是曲中人，纵然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谁又能说心底没有经历着的“松子”？一生很长，这样的词汇，恐怕身处碎片时段的我们很少去触及，然而我们既沉湎于深刻的过去人与事不能自拔过，也好奇、盲目构设未来想象过，甚至这些思虑成为了我们的当下。也许某一天，我们也会如松子突然般惊醒，何为人生、为何而活的命题横亘在面前，跳跃不去。那时，可能是在生活的重摔猛撞下，可能是在蜜汁无感中，也可能兼而有之。影片对松子沉重生命经历近乎滑稽手法的演绎，揭示另一个现实，有时我们所谓的沉重，或许不过是生活的一抹轻松。正如片中提到，梦想是自由的，但实现梦想，幸福一生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没那么幸运，小时候希望的闪闪发光，长大后没有一个变成现实，既痛苦又埋怨他人，童年时期梦幻成为的白雪公主，可是不知哪个地方的齿轮不对，醒来后却变成了黑压压的乌鸦，但人生却只有一次。除电影表现手法上的夸大外，与其说从小缺爱受伤的松子一直表现得很轻率，不如说是一种生存上的本能，就像她杀了小野寺后认为人生彻底完了，纵身跳下楼去，手却不自觉地用力抓住了栏杆。当生活的不怀好意频频袭来，本能反应愈烈。不同的是，松子选择付出爱，阿龙选择伤害别人，八女川选择自我毁灭。

　　八女川内心深处以太宰治转世自居，清高孤傲也爱松子，奈何才思穷竭，并未有想象般闪亮，十分痛苦，松子的热烈和崇拜，让这位沉醉于太宰式文学情愫的作家愈发悲哀，一个瓢泼的雨夜，写下“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后选择残酷了结生命。阿龙打出生都未得到过别人的爱，中学时期喜欢老师松子，却青涩稚嫩不甚表达，总是表现出对她的厌烦，偷盗事件中得到松子讨厌自己的一句回答，就横心诬陷偷钱的人是松子，多少年后的相遇，纵然感慨、愧疚自己的过错打乱了松子的人生，却依旧不改对她的冷酷。而松子，在父亲把爱都给予妹妹的时候，内心对被爱的极致渴求就一直未满足，以至于别人带着微笑的牙齿都显得格外光亮、温暖，一句“爱”，就足以让自己飞蛾扑火。尽管那样地竭尽努力，还是不断地被伤害、抛弃，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可是，直到死的那一刻，随处可见松子选择相信人、爱人的光辉。小惠在她身上看到了活下去的顽强，阿龙在她那里读懂了上帝之爱，阿笙发现了她的有趣、精彩。随着故事的深入，电话那头松子弟弟一直决绝、冷漠的面庞也开始变得温情和愧疚，未经历你的经历，何以妄论你人生！所以松子用尽一生地爱，在别人那里得不到回馈，虽然一点点地吞噬着她的自我价值认知，却实实在在地因为她的执着、热情影响着身边人。只是生活太过残忍，非但偏离童话里的世界，而且把人扭曲得面目全非，以至于连呼吸都觉得是一件麻烦的事。年少无知犯下的错误，在流年暴雨中不断痛刷，对活着的理解、思考浸润着现实摧打的长夜疼哭，蓦然回首已无法面对过去，“我回来了”也只是久久地似空气漂浮。阿笙女友离开后不久感悟说，“人生的价值，不在于得到多少，在于付出多少”，或许这才是生活的亲历者逐渐认识和领会到的吧。影片有《喜剧之王》的悲怆，有关于《绿里奇迹》里希望、救赎的启示，《天使爱美丽》里孤独和奉献，也有着《樱桃的味道》中迷惘与沉郁下对生命意义的体察，《芳华》中残酷生活对人性善良的拷问。

　　白色蝴蝶翩翩飞舞，绕过河流，绕过松子一生过往的片段，鲜活、生动、丰满、真实。生存的本能让我们为了幸福的微笑姿态，经受着迷茫、彷徨的风吹雨打，体尝着苦涩、酸楚，即使有过无奈的自我放逐，尽管有时卑微如蚁，却还是要咬牙继续，努力触碰美好，一如歌中反复唱道：“伸出手臂，伸向空中，紧紧地搂住那颗小星星……”

作者单位：江苏省昆山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