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将临，家里人在讨论按习俗给爷爷立碑的事情。爷爷去世一年多了。

　　亲戚们回忆起了爷爷，大家说小时候我闹夜，爷爷和妈妈不睡觉轮班抱着我；我难带，要看鸡看鸭，爷爷在大雾弥漫的冬天清晨抱着我满村看牲畜；我好吃，爷爷大冷天给我挖荸荠解馋……

　　我记得看牛的事情。忘记了是小学几年级，也忘记了是老师布置的题目还是自己选择的题目，作文要写动物的说明文，第二天早上就要交作业，头天晚饭吃完都还没动笔。在老屋昏暗的灯光下，我怯怯地说不会写。爷爷说“下间里有猪有鸡有牛，你要写哪个就去看哪个”，我说写牛。老屋下间不住人，没有灯，爷爷一手拿着老式银灰色大手电筒，一手举着蜡烛，和我看牛。我说怎么写呀？爷爷说：“牛是什么样就写什么样啊。你看，牛的眼毛有一寸多长，牛的前脚后脚什么样，身子尾巴什么样，耙田怎么耙，吃草怎么吃，是怎样的就怎样写啊”。忘记了那篇作文的得分，只记得爷爷举着手电蜡烛，穿着大短裤陪着我在牛旁看了好久说了好久，夏日蚊子嗡嗡作响，我们惊扰了牛的美梦惹的牛哞哞叫。

　　爷爷总是说我没有女孩样，我就顶嘴说谁让家里都是男孩子。在叔叔家的小妹妹出生前，有十三年的时间我是孙辈里唯一的女孩。我穿着裙子和弟弟们追追打打，骑牛爬树抓知了引鱼钓青蛙啥都干，我疯的时候爷爷总是说“你看看你，有点女孩样子吗！”工作后我踩着七八厘米高的酒杯高跟鞋，穿着细腰大摆连衣裙从落差近一米的我家门口跳到爷爷家门口，爷爷总是说：“你看看你，都吃工资了还没有女孩样”。

　　爷爷的生日在腊月二十八，总是和好吃的在一起。条件差的时候，二十八前后是炒花生切冻米糖，那时候都是爷爷熬糖，我守在旁边，是不是偷偷用勺子粘点糖稀舔着吃。后来生活好了，二十八开始有蛋糕，工作后我还买过双层大蛋糕，一大家子人一大桌子菜，热闹程度和过年差不多。

　　爷爷去世的时候，小表哥说爷爷生前说没去看过我的新房。结婚后住在婆家老房子，除了婚礼当天在新房，直到生下孩子做月子才真正搬到新房。爷爷在我月子里突然中风瘫痪了，他说“孙女当妈了我就是老外公了，换身衣服去看看我的曾孙女，掂一下有她妈压秤不”，回里间厢房换出门衣服的时候爷爷摔跤了，抢救不佳半身瘫痪。一直到去世，爷爷都没去过我的新房掂过曾孙女的体重。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我和同事在取证，哇地一声就哭了，手抖的转不动车钥匙打不着火，被同事送回了家。抱着女儿叫爷爷，他已经不能开口，只眨眨眼流泪，手指动了动。

　　冬至立碑的时候，我想在碑上刻上我新房的图样。

　　作者单位：江西省分宜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