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狗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听见有人类的声音在说：“哎呀呀！好丑的狗，赶快卖出去算了，看着就恶心！”它并不知道是说自己，凭着本能找到妈妈的奶头，和其他位兄弟姐妹一样吸吮着美味的乳汁，趴在妈妈的身体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呢，它很快就睡着了，嘴角还有风干的白色乳汁。

　　几天后，它可以跑动了，开始和兄弟姐妹们嬉戏打闹，张着嘴巴发出欢快的呜呜声，路出细小的牙齿，毛茸茸的小耳朵还不能立起来，乖巧地耷拉在它们的头皮上。他们抢玩具，那是主人家的孩子丢弃的布娃娃，里面填充着棉花。它和兄弟姐妹们呲着牙，拼命地往自己的方向扯，最后那布娃娃被撕扯成几块，里面的棉花暴露出来，地上一片雪白，像刚做出来的棉花糖一样。它们又用嘴去咬起来，继续撕扯，直到棉花细的不能再细，它们才放弃这项游戏，奔跑着去寻找其他更有趣的玩具了。

　　它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又过了几天，它长大了一些，依然蜷在妈妈的怀里，妈妈用舌头舔自己身上的毛，尔后又帮它们每一个舔，毛被舔得柔亮极了，原来它们都有美丽的皮毛，一样有着乌黑圆亮的眼睛，它们的爪子一样的锋利，唯一不同的是兄弟姐妹们的皮毛纯色而发亮，看起来像是高贵的品种。而它呢，身上一块又一块的凸斑，像是患了白癜风一样，那凸斑的地方仿佛被拔光了毛一样，光滑无比。接下来的日子里，兄弟姐妹们依次离开了妈妈和它，显然妈妈的嚎叫无效，主人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一一带走。听说它们都卖了好价钱，它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它只想永远呆在妈妈的身边，但这个愿望终于破灭了。

　　那天早上，主人带着一个陌生人来到它的窝边，指着它说：“喏，就是这条！丑是丑了点，但是看家护院保准没问题，都是好品种的狗，只剩这条了。”“咦!这条狗也太丑了吧，不要，不要，要是把这条狗领回家，我老婆会不高兴的。”“哎呀，算了算了，不要钱，送给你，赶快把他拖走吧！从来就没指望过这条狗能有什么好价钱，早点送出去还节省粮食。”狗妈妈怒吼着，疯狂地用爪子刨着木门，门被刨出一道道伤痕。它想把陌生人吓退，这是出于母亲的本能，最终本能敌不过人类的强悍，它也被带走了，才两个月大。

　　它被一根锁链拖着，来到新主人的家。女主人见到它，吓得花容失色，说道：“这么丑的狗，怎么牵到家里来了，赶快弄走！”“虽然它长得丑，可是我们也没有花一分钱，相当于白捡的，况且我们家院子这么大，先养着它，吓吓毛贼也好”。女主人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只听见高跟鞋蹭蹭蹭的声音，女主人走开了。在院子最里面的角落，他得到了一块小天地，在那直径两米的范围内，它可以活动，一圈又一圈地围着那根铁轴转，直到最后锁链全部绕在铁轴上，它的脖子被系得紧紧的，身体不能动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当它尝试着跑得更远时，脖子上的锁链勒得更紧，并传来疼痛，此时它才明白自己失去了自由。

　　夏天到了，它在逐渐长大，身材开始变得庞大，面目更加可憎起来。它有吃不完的食物，几根烂白菜，几个生土豆，还有主人一家的残羹冷炙。煮食物的盆子边缘敷上了厚厚一层辨不明颜色的东西。几只蚊子趴在食物上，它一来，蚊子们便张着小小的翅膀飞到别处去觅食了。食物的馊臭味从盆子里传来，它开始盲目而小心翼翼地吞食那些食物。曾经有一次，它不小心把盆子打翻，遭来主人的一顿毒打，在那直径两米的空间里，它无处可逃，最后主人泄了气，才停止鞭打它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它突然很怀念妈妈的乳汁，可现在它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那些兄弟姐妹们各自去向何处了，它们的主人又是什么样的呢。为了让主人高兴，它只有低着头将这些苦涩的食物填饱肚子，然后竭尽全力地对丁点儿响动吼叫半天。在它的认知里，所有的响动都可能源自小偷，没想到却招来主人一次又一次臭骂：“死狗!瞎狗!不要叫了！”它只是瞪圆了双眼寻找声音的来源，吼叫声依然不绝于耳。

　　冬天来了，寒风狂吼着，开始入侵大地。主人穿着高贵的外套，听说那原料是动物的皮毛，十分昂贵。他们裹紧了大衣，甚至懒得看它一眼。主人一家去外地旅游，大概也忘了他们还有这样一条忠诚的狗。食物盆空空如也。寒风把它原本丑陋的皮毛吹得乱七八糟，它只有缩紧了身子，紧紧靠着墙根，那没有毛覆盖的皮肤更加冷了。等待的滋味非常难受，尤其是饿着肚子，还不知道归期的状况下，等待更是一种煎熬。及至主人回来时，它已经饿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也失去光泽，成为一条真正意义上的瘦弱而又丑陋的狗。盆子里依然只有生冷的食物，几块冷馒头，已经干硬得如同石头一般，还有一些发霉的剩菜。它撑起身体，将这些食物勉强吞下。也不知道怎么了，它低贱的胃原本早就适应了那些冰冷的食物，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地撒了一地的便便。它羞耻，又害怕主人的鞭子，便用爪子不断地刨，想藏起来，结果不仅地上，连它身上也沾满了便便。男主人见此情景，粗暴地打开水龙头，隔着很远的距离用水管喷射到它的身上，便便冲得稀稀落落。一个又一个的喷嚏接踵而至，它的体温开始升高，瘫在角落里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了。这天夜里，它做了一个梦，又回到妈妈温暖的怀抱，和兄弟姐妹们玩闹，那时，它一点也不懂得孤独的含义。可是，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快就凋零。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它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片垃圾堆中，四周都是难闻的腐烂味儿。看来主人抛弃它了，就像倒垃圾一样，把它丢在垃圾堆了。它剥落的皮毛，一动不动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一条已经死亡的老狗，没有谁会理睬它。时不时地，还有拾荒者用棍子扒开它的身体，用铁钩子把那原本压在它身下的塑料瓶钩起来。当它已经放弃了生存的念想时，一个小男孩发现了它。只听见小男孩惊喜地对爸爸说：“爸爸，你看，这里有一条狗，它生病了，我们把它带回家好吗？”小男孩的爸爸走过来，看了一眼它肮脏的身体，说道：“孩子，这条狗已经死了，我们不要管它了，快点捡那些碎纸片吧。”“爸爸，它没有死！它真的只是生病了，你瞧，它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呢。”“不行！这条狗已经很老了，而且也快死了，带回家也没有用。”“爸爸，求你了，我们救救它吧，你不是常说人要有颗善良的心吗？”“善良是对人类而言，它只不过是一条丑陋的老狗”。“爸爸！为什么呢，我不懂，我们就救救它吧，到时候你讨厌它了再赶它走，求你了......”最终爸爸拗不过小男孩，将它放在小推车上推回了家。

　　就这样，它来到一个新家庭。在小男孩的照料下，它很快恢复了健康的身体。整天与小男孩形影不离，甚至睡觉也要在一起。冬天，他带着它上山捉野兔。它在雪地里撒欢，小男孩也跟着乐，雪地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他的个头很大，身材健硕，小男孩搂着它的脖子，他们就在在山坡上一遍又一遍地奔跑。跑累了，它趴在地上喘气，小男孩从包里掏出带来的馒头，它吃一半，小男孩吃一半。它快乐极了，它喜欢它的新主人。

　　小男孩家只有两间低洼的瓦房，没有院子需要它守，更没有小偷来光顾这样的家庭。它只好忠实地守在家门口，赶走那从门口过的小猫或小鸡。晒太阳，伸懒腰，脖子上也不再有锁链，它的日子过得很惬意。然而命运常常会开玩笑。事情是这样的，起初是邻居家的丢了一只小鸡，人家也没有在意，没想到接下来每天小鸡的数量都在减少。它成了怀疑的对象，可不巧的是，在小男孩的床底下，发现了小鸡的羽毛，还有一些血迹。小男孩的父亲发火了，便用鞭子抽打它，小男孩的哭泣没有用，最后它的身体一片伤痕。没有谁知道那是一只坏猫的杰作，它替坏猫背了黑锅。

　　这件事过了不久，就在小男孩的父亲快忘记它犯的错误时，它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天，有两个小孩嘲笑它丑陋的外表，并朝它扔石头，接二连三地，它终于发怒起来，冲上去咬住其中一个小孩的裤腿不松口。那个小孩吓得大哭起来，另一个小孩赶紧跑回去叫大人来。被咬的小孩伤口不深，但也必须要打狂犬疫苗，外加赔偿，小男孩的父亲赔掉一笔钱。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这条狗送走，不顾小男孩的苦苦哀求，它被小男孩的叔叔送去一个十分偏远贫穷的村子。听小男孩的叔叔说，刚下车，它就疯了似的往回来的公路跑，可没跑多远就停下来了，它找不到回家的路。在那里，它只能跟猪同食，常常抢不到食物，饿着干瘪的肚子。几年后，小男孩去那里一个亲戚家玩，隔着很远的距离，它就跑上来了，一下跳到小男孩身上，舌头舔在脸上。小男孩认不出它来，吓了一大跳，退得远远的。它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身上的毛几乎落光了，像患了严重的皮肤病。再后来，听小男孩的叔叔说它疯了......

作者单位：贵州省威宁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