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绿草
2017-03-30 15:37:36 | 来源:中国法院网 | 作者:张洁
  生命就是这样,不管你是否心甘情愿,还是被裹挟在汹涌的人潮之中,一步一步被推撵着,慢慢随着岁月的年轮,变老了。前一天睡前洗漱,我对着镜子,镜子毫不留情地冒出了我头顶参差的白发和眼角深刻的纹路,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失落和伤感:原来,在水流沙动的河岸,在新抽的老树嫩芽,在无法把握的流年暗转中,青丝成雪,我的青春已然飘远了。

  在沉默的感伤中,氤氲的水汽把思绪拉远。我仿佛从镜子里看到一个华发苍颜的身影。我的奶奶穿着她那件老式青色布襟小褂,鼻子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一把剪刀正一下一下娴熟地剪一张鸳鸯戏莲图。红色的纸屑像华兹华斯笔下漫游的云一般飞舞,又不急不慢地飘落,堆积在奶奶的脚旁。奶奶面貌和蔼,目光清亮,神情专注,她脸上沁出了汗。或许,于她,时间早已被凝固成眼前这一张张帮邻居做喜事用的红纸,她一定忘了挂在墙上的钟摆已转了小半圈••••••

  一个竖着两根羊角辫的女童等得有些着急,她绕开其他五个兄姐,蹑手蹑脚躲到奶奶身后,冷不丁“呲”一下,随着几个孩子“咯咯”的笑声,一根白发丝在女童细瘦的指尖摇曳••••••那是我第一次给奶奶拔白发。奶奶不恼反笑,放下剪子,刮一下女童的鼻子,有些溺爱地抱起女童,搂在怀里,眯着眼睛说:“你这个调皮的孩子哦!”她说话时,眼睛眨呀眨,闪动着耀眼的星芒。

  印象里的奶奶,剪纸的手艺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每逢邻亲有红白事,总会来找奶奶帮忙。那些年,奶奶生活非常艰辛,她一边要照顾六个孙辈孩童,一边还要主持、帮忙收拾家里家外大小杂事。有些邻亲不好意思前来叨扰,她也不嫌麻烦,主动前去帮忙。奶奶为人热心,做事又格外认真,重信守诺,在村里口碑很好。

  多少年后,奶奶已故去;那些飘落在过去里原始而又质朴的温情,成为无数个夜晚我一个人听窗外寒风的回忆。又过了没几年,人们陆续从空荡荡的村落搬到拥挤而陌生的城市。城市里没有歌呼的黄鹂,小区花园的绿化树上也没有累累的果实。大家对门而居,相距不过三五米,却几乎不相识。虽有近邻,不如远亲。人心都是热的,奈何被一扇扇防盗门给阻隔凉了。大家猜不透也无心去揣测被那扇铁门掩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这个家庭每天都在发生些什么样的故事。每天晚上回到家,打开租住的房门,从换下鞋子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已置身在一个被精心修饰过的牢笼里。透过小小的天窗,我找不到故乡的星星和月亮。居高临下,俯视大街上人来人往,建筑林立,霓虹闪烁,却不明白喧嚣表面热闹,一个人的心怎么会长满虚无的荒草。荒草纵横,蔓延成野:自己这些年一直在这些高楼明宇中庸碌无为,在觥筹交错间饮下孤独,在琐碎细杂的光阴里消耗自己的余生。在经历了几次挫败之后,在千篇一律的日子里,心开始慢慢迟钝了,人也变得愈加沉闷。有时候想想可能就像东坡所说的,人生何似,飞鸿踏雪;一阵风吹来,杳无踪迹。如此这番安慰,世间许多事也就看淡了许多。

  原以为生命就要这样一个人华丽地孤独下去,直到一天我筋疲力尽下班回家,恰巧在路上碰到一老太太正艰难地手拎大包小包蹒跚行走,她走一走、停一停,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那一刻不知为何我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满头银霜的奶奶正弯着腰,哼着歌,背着我在洒满星光的院落里缓缓而走。我赶紧上前帮忙,一问才知竟是我楼下的住户,姓李,教学退休后,在此已整十年。

  后来,出乎意料的是,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像生了一对翅膀在整栋楼的唇齿间留香。偶尔,我从楼下的小花园里碰到几位掉了牙的老人在曝晒闲谈。见我走过,他们抬头看看我,露出一张张豁了牙齿的脸:欸,这不就是前两天帮八楼李教授拎东西的那个小妮儿吗?出于客气,我赶紧回以微笑,心内却诚惶诚恐,经不住老人们啧啧称赞,低下头匆匆逃离。也是奇得很,时间一长,跟这栋楼里的老人们自然而然就混熟了。见了面,甭管认不认识,乖乖奉上几句“大爷早!大娘好!”一类的问安,心居然也活泛了,整个人渐渐也变得开朗了许多。原来,终归还是自己画地为牢,在高大密集的建筑物之间,任凭各种复杂情绪将自己牢牢困住,终于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失落了自己。或许,生命里野草遍地疯长,但只要你主动迈出一步,用心感受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就能看到远处,群山如黛,云游花开。

  作者单位:山东省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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