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7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在德钦县隆重召开记功表彰大会,为积劳成疾、因病去世的德钦县法院藏族法官格茸定主追记一等功。
在云南的西北角,距离省会城市昆明千里之外的雪域高原,矗立着一座座巍峨壮丽的雪山。在雪山之间狭窄的沟谷地带,坐落着一个依山而建的边疆小镇——这就是德钦县城。德钦,藏语意为“吉祥如意、和平安宁”。德钦县城海拔高度3400米。在这个人口不到6万的边远县城,生活着藏、傈僳、纳西等13个民族。
2005年5月12日凌晨,身患食道癌的德钦县法院法官格茸定主平静地走完了自己49年的人生,在与法院办公楼一侧相毗邻的简陋的宿舍里,悄然离世。格茸定主静悄悄地走后,他生前许多鲜为人知的事迹在人们的哀悼、惋惜声中慢慢浮出了水面。
迪庆藏族自治州州委副书记陶国相说:“德钦县乃至整个迪庆州因为地处高寒山区,自然条件恶劣,工作环境艰苦,不少干部都积劳成疾,甚至英年早逝。在这里,我们的干部平均寿命只有49岁。”
德钦县法院政治部主任鲁荣说:“格茸定主患病之后曾到昆明进行治疗,医生打开他的胸腔后发现已经无法手术。之后,无论组织怎样劝说,他都拒绝住院治疗,因为他不愿意‘浪费’国家更多的钱财。”
该院刑庭女庭长阿史木说:“格茸定主从昆明回来后,身上插着导流管,周围很多同事都毫不知情。我无法想象他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依然参与了18件刑事案件的审理,并且自己还主办了3起行政案件。”
格茸定主的堂弟此称说:“在最后的日子里,每天10支杜冷丁对大哥都已经没有作用了,他是靠注射吗啡来抑制病痛的折磨。大哥不愿给法院添累,他总是拜托我请人到州医院给他带止痛针剂。”
曾在法院工作的县公安局政委次里尼玛说:“格茸定主一直是我的好领导、好大哥。许多个夜晚我去看他,在简陋的宿舍里,他躺在床上,面容十分憔悴,却依然强打起精神,让人心酸不已。可我从未在大哥生前掉过一滴眼泪,因为看到大哥都在顽强地支撑着,我们更没有理由垮下来。”
县人大常委会原主任其登说:“格茸定主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20多年前,他在下乡办案的途中,冒着生命危险把我儿子从大卡车滚动的车轮下救了出来。可这件事情,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退休老法官洛桑嘉称说:“在我这个年纪,经历过无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可从未像这一次这样让人撕心裂肺、刻骨铭心。格茸定主生前没有任何名利、荣誉、光环环绕,他这样平静地离去,让我们活着的人内心深感不安。我一连5个晚上失眠,总想再为他做点什么,以告慰他的灵魂,平复自己的内心。”
该院副院长余德春说:“格茸定主生前嘱咐我们,他这一生都在这里守望着雪山,死后也希望能够魂归雪域,不要为一个离去的人再占用珍贵的土地。在他走后,组织上遵从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在了晶莹雪白的梅里雪山上。”
走乡串寨办案,不辞辛劳为民
在德钦县乃至整个迪庆藏区,熟悉格茸定主的藏族同胞总喜欢用“金光灿烂”、“金子”、“金灿灿”来评价他的人品。
1978年,22岁的格茸定主从迪庆州委党校到州中级人民法院从事审判工作。在法院审判一线,他一干就是27年。1984年,格茸定主从州中级法院回到家乡的德钦县法院工作,担任民事审判庭的庭长。在上个世纪80年代,德钦县法院条件相当艰苦,当时院里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头骡子。在县城附近的乡镇办案,可以靠骡子驮着国徽去开庭,如果要去边远的乡村,骡子翻越不了高耸的雪山,就只能靠法官们的两条腿。在家乡工作的20多年里,格茸定主的双脚踏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
2001年4月的一天,梅里雪山脚下的云岭乡依然寒风凛冽、冷气逼人。为了办理一起山林牧场侵权赔偿案,格茸定主和培楚法官冒着风雪来到云岭乡。当时,云岭乡所辖的两个藏族村子因为牧场的侵权赔偿问题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些村民甚至气势汹汹地拔出了佩刀,矛盾一触即发。案子虽然不大,但处理稍有不慎,都可能引发两个村子村民的械斗,流血事件随时会发生。为了准确了解案情,格茸定主和培楚踏着深及膝盖的积雪,来到海拔4500米的现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围绕着双方争议的牧场进行实地察看。当晚,当他们拖着冻得僵硬的双腿回到村子时,人已经累得吃不下饭。为了及时化解矛盾,格茸定主依然坚持把双方找到一起做调解工作。看到两位法官如此不辞辛劳地工作,村民们十分感动,双方的怒气和怨气也消了大半。经过法官们耐心细致地说服调解,最后案子得以妥善解决,两个村子村民也握手言和,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一次,格茸定主和木新华法官到羊拉乡的一个村落去办理一起赡养纠纷案。途中他们周转搭车加上步行,辗转了两天后才到达村公所。看到两位法官风尘仆仆的样子,村主任有些过意不去,建议他们让当事人到村公所来解决纠纷,格茸定主谢绝了村主任的好意。他解释说:“这是发生在父子间的赡养纠纷,不到当事人家中,看不到他们的实际生活状况,就不可能合理有效的去做调解工作,说服当事双方,真正解决老人的赡养问题。”
就这样,他和木新华徒步走了两天,到了当事人家里,耐心地做了3天的调解工作,最后得以圆满结案。
2002年,德钦县电信公司的光缆被四川甘硕河电站的高压电线掉下砸断。为了审理这起赔偿案件,法院决定到甘硕河电站现场开庭审理。格茸定主带领合议庭法官到达后,紧锣密鼓地开展了庭前调查取证工作。晚上10时多,刚刚结束工作的格茸定主突然胆结石发作,剧痛难忍。同事们焦急地要开车把他送往香格里拉县城医院就诊,被他断然拒绝。格茸定主的理由很简单,不能因为他个人的病痛影响了法官们第二天的正常工作。就这样,他强忍着疼痛挨到天明,独自搭乘早班车去了医院,住院做了胆结石摘除手术。手术后,他回到法院上班,马上找到案件的承办法官培楚询问案子是否妥善处理,并对自己中途“缺审”表示歉意。同事们后来才知道,其实在格茸定主到电站办案前的一个星期,他到燕门下乡办案时,就曾经出现过同样的发病症状。
不畏权势不慕名,但凭公心铸法魂
格茸定主1984年从州中级法院调到家乡德钦县法院担任民事审判庭庭长。此后20多年,他先后在经济庭、执行庭、告申庭、派出法庭、行政庭担任庭长工作。可以说,他把法院所有的审判部门都轮了个遍,而他的职务却20年如一日没有得到升迁。20多年来,他所办过的案子没有一件错案,也没有一件被上级法院发回重审。作为“老法官”的他,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许多后辈从他身上学会了如何调解案件、如何化解矛盾、如何做群众工作。
青年法官木新华多次跟随格茸定主下乡办案,他发现每次去边远山区时,格茸定主总会在行囊里带上包水果糖、面条或者茶叶。到了当地老乡家,他将水果糖分发给那些从未走出过重重大山的孩子们。工作结束后,如果质朴的乡亲不肯收下食宿费,他就将面条和茶叶留下冲抵。木新华说:“格茸定主的这种做法对我们年轻人影响很大。与简单的给付食宿费相比,他付出的还有真诚的心。如果不是对乡亲怀有真情实意,谁会这样费心费力?!
一次,木新华跟随格茸定主下乡办理一起抚养案件。当事人双方离婚后,男方一直拖欠孩子的抚养费。两位法官徒步到了男方家之后发现,原来,孩子的父亲已经再婚,并且又生育了两个小孩,家里一贫如洗。看到这种情形,格茸定主掏出自己身上带着的50元钱,又让木新华等人各凑了30元。格茸定主把这100多元钱塞到孩子的父亲手里说:“你的家庭困难我们也看到了,可是法律文书你必须履行。对那个孩子而言,你同样是父亲,你有责任抚养他成人。”
今年4月的一天,格茸定主已经病重卧床。他有个远房侄女到法院起诉离婚,特意来到病榻前看望他,希望在法院判决财产分割时,叔叔能够帮忙说句话。格茸定主对侄女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想必在法庭上也都说过了,法庭上自有公道,该怎么判是有法律依据的。既然你到法院起诉,就应该相信法院。”侄女在格茸定主的教育下,最终接受了法院的判决。
格茸定主敢于直言,爱“得罪”领导的脾气在法院是出了名的。他刚刚调到德钦法院工作时,承办一起房屋买卖纠纷案。县里一个领导来到法院,为一方说话,而且大模大样地说:“我今天来到法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性情耿直的格茸定主毫不客气地“回敬”:“我不管你是谁,到了法院就得依法办事。”最终,格茸定主排除阻力,公正地处理了这个案子。
女法官阿史木也“领教”过格茸定主的倔脾气。一次,阿史木审理一起牧场纠纷行政案件,原告方请求认定县政府的行政行为无效。县政府很重视这个案件,有关人员特意向法院陈述了一些政府的难处。格茸定主知道后,特意找到阿史木说:“要独立审判,如果你们只考虑政府的难处,那老百姓的利益谁来维护?”当时,出于种种考虑,法院并没有听从他的意见。案子判决后,原告提起了上诉,最后,这个案子被上级法院发回重审。这件事情对阿史木的教育非常大。
还有一次,格茸定主承办一起松茸购销合同纠纷案,当事一方是大理白族自治州祥云县人。祥云县政法委的一个干部是格茸定主的同学,多次打电话给他为该当事人说情。格茸定主在审理案件的过程中,发现这位老同学和案子有利害关系,于是毫不留情地把老同学列为第三人参与到案件的审理中来,惹得老同学对他怨恨不已。
英名百世流芳,忠魂万古长存
在格茸定主的生平履历中,他所受到过的最高荣誉表彰莫过于2004年3月迪庆州中级法院给他记的一次个人三等功。对此,熟悉格茸定主的法院同事丝毫不感到奇怪:“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担当身前事,不计身后评。”
格茸定主曾经舍生忘死从车轮下救过一个孩子,而这件事情,一直到他去世后才广为人知。那是1991年10月的一天,格茸定主到云岭乡出差办案。时任云岭乡乡长的其登有个3岁的小儿子正在公路边的场地上玩耍。一辆从西藏过来的东风牌大卡车拉了满满一车人呼啸而来。由于卡车刹车突然失灵,大卡车冲下了公路。在场的人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其登3岁的儿子跑在最后。眼看卡车巨大的车轮就要追上瘦弱的孩子,卡车司机在那一瞬间也吓得手足无措。就在这血淋淋的场面即将发生的时刻,四散奔逃的人群中蹿出一个身影,冲过去一把将孩子从车轮下扯了出来。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瞬间,孩子仅仅被车轮刮伤双腿,没有大碍。格茸定主救出孩子后,又及时将孩子送到了乡卫生所进行包扎。惊魂未定的卡车司机当即拿出钱来向格茸定主表示感谢,被他拒绝了。其登闻讯后赶到卫生所,对儿子的救命恩人感激涕零。然而,不论是对其登送来的钱物还是其登邀请他吃顿饭的诚意,格茸定主都谢绝了,他说:“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你这么客气倒让我不好意思。”如今,那个当年被格茸定主英勇救下的孩子已经就读于云南师范大学。而这件事情,格茸定主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就连他的妻子阿锥,也是多年后才从其登的口中得知了丈夫救人的事情。
自从2004年7月到昆明确诊了自己的病情后,格茸定主坚决拒绝住院治疗。他反过来做组织上的工作:“都知道这个病治不好,何苦每天躺在医院里打上百元钱的针水。这样糟蹋国家的钱,我死了也不安心。”于是,他拔掉针头回到了法院。2005年年初,由于病情进一步恶化,他已经不能从口中进食。他悄悄让堂弟送自己到州医院里装了一根导流管,每天用注射器注射流质食物到胃里。就这样,怀揣着导流管,他仍然坚持到法院上班。院领导知道他病重的情况后,对固执的格茸定主也毫无办法,只能嘱咐庭里的人不能再让他办案。格茸定主却主动找到立案庭庭长苏小余,强烈要求给他分案子。
2005年4月,格茸定主已经卧床不起。州医院知道他不愿入院治疗的原因后非常感动,破例给他提供了在家注射的止痛针剂。一天,他对病重后一直照料自己的堂弟此称说:“你去帮我把党费交一下。”看到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大哥依然还牵挂着交党费,此称一阵心酸。这是格茸定主辞世前的10多天,他最后一次交纳党费。
格茸定主走后,组织上遵照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在了梅里雪山上。为他送行的那一天,黑压压来了许多人,将法院的大院挤得水泄不通。昔日里那些豁达豪迈的康巴汉子们在那一刻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尽情地抛洒自己的泪水,为他们心中崇敬的“阿乌”(大哥)送行。格茸定主15岁的儿子手捧父亲的骨灰,班上所有的同学都整齐地站在他的身后,孩子们也都流着眼泪,默默地为他们所崇敬的父辈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