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昌平区人民法院北七家人民法庭法官 刘洋洋
“刘法官,无论如何,他这次必须腾房!”这是我审理的一起排除妨害纠纷,当事人是一对父子,儿子小石急切地要求父亲老石从房屋搬离。
看着血浓于水的父子在法庭上变得剑拔弩张,我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让父子关系降至如此冰点?
慢慢地,我了解到父子俩的故事。2010年,小石还是初中生,老石和妻子王女士办理了离婚手续。双方签订离婚协议,约定等小石成年后,老石将房子过户至小石名下。
老石继续留在北京打拼,王女士回到老家。为方便儿子上学,老石将小石接到北京照顾。后老石再婚并有了女儿,出于对新家庭的考虑,他迟迟未办理房产过户登记。小石觉得父亲违背承诺,两人慢慢有了嫌隙。
2018年,小石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房子完成过户。然而,此事在父子俩心里划下了一道裂痕。
房子过户一事也成了老石与再婚妻子的矛盾导火索,最终两人离婚。此时,老石的生意资金周转出现困难,无力购置新房,女儿又到了上学的年纪,遂向小石提出房屋暂时转移至自己名下,为女儿办理入学手续,但遭到了小石的拒绝。
2024年6月,老石将儿子诉至法院,要求确认自己享有居住权,主张房屋为自己和前妻王女士共有。法院经审理认为,老石与小石未就设立居住权签订书面合同,也未进行约定。老石关于涉案房屋权属的主张也无证据和法律依据佐证,遂驳回其全部诉讼请求。
在小石看来,父亲非但不信守承诺,还把自己告上法庭。庭审当天,他以排除妨害纠纷为由起诉父亲,要求其从房屋迅速搬离,这让千疮百孔的父子关系裂痕更深。
作为一名基层法官,我见过形形色色的家事纠纷,很多案件的争议焦点不仅仅是一套房、一份财产如何分割,究其根源,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累积、情感纠葛。我梳理卷宗,发现双方都有自己的难处:原告小石准备结婚,急需房子安家;被告老石和女儿没有收入、没有住处,即将面临流离失所的困境。居住问题是父子双方都绕不开的难题。
开庭当日,老石走进法庭,头发略显凌乱,有着些许窘迫感,小石也眉头紧蹙。前妻王女士与老石就涉案房屋有一起贷款纠纷,为了催老石还钱,也来到庭审现场。
面对愈加尖锐的三人矛盾,一纸判决很难实质性化解矛盾,甚至可能让亲人关系彻底崩裂,我必须寻求最为妥善的解决方案,算好亲情这笔“糊涂账”。法理情相融,突破口往往在于“情”,我也是一名孩子的父亲,将心比心地沟通或许能解开三人心结。
“小石要结婚,您一直占着房子也不是个事儿。”我对老石说道。
“大儿子要结婚,小女儿要上学,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老石称他和小女儿也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看来双方矛盾有缓和的余地,于是我采用“背对背”方式进行调解。经了解,我得知老石并非执意想要涉案房屋,只是想解决住房问题,便询问小石能否在房屋上为老石设立居住权。小石则表示,两方家庭关系相对独立,自己也即将建立家庭,共同居住将会有诸多不便。于是,我转变思路,尝试协商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小石,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父亲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接到北京读书。”听到这话,小石微微一怔,愤怒的情绪缓和了下来,表示自己还记得。
“现在他有困难,作为子女也要帮帮他,毕竟你也有赡养父亲的义务。”看着小石不说话,我趁热打铁说出了自己的提议:“既然不合适住在同一屋檐下,你看能否给父亲提供租金呢?”小石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爸,您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要是不介意租房,我来出钱。”小石对老石说道。
“怎么都好,我都答应!”看到儿子态度的转变,老石爽快表示不再继续占有房屋。在一旁的王女士看到父子俩重归于好,也有所动容,主动表示念在往日的情谊,只要老石能从房屋腾退,她就不再要求老石还钱。
老石和小石之间的纠葛既漫长又曲折,亲情在多年的争执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好在经过调解,多年来的委屈和埋怨都在此刻化作了闪烁的泪花。
最终,三人达成调解协议。老石于2024年12月1日前从房屋搬离,将房屋交付给小石。小石向老石支付6年租金共计60万元,在老石提供租房合同后支付3万元,腾退房屋当日支付7万元,剩余款项自2025年起每年支付10万元。王女士在老石腾退后15日内撤回对老石的强制执行申请。
至此,横亘在三人间的两起案件被一揽子化解。老石父子对我表示感谢:“谢谢刘法官,帮我们一家人解开心结。”
看到两人站在一起,我提议大家合个影。看着照片上父子俩释然又略带拘谨的笑容,我心中感慨万千。
每个案件背后都藏着人情冷暖,调解不仅是寻求共识,更是情感修复。唯有以“如我在诉”的意识为当事人排忧解难,才能更好定分止争,实现矛盾纠纷的实质性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