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社会公众对动物福利保护的日益关注，对动物表演的批评之声愈发强烈，因动物表演而引发的法律纠纷亦频频发生。本文以印度最高法院审理的一起涉及动物福利保护的案件为例，剖析其背景、判决主旨及其蕴含的价值。

　　案情介绍

　　印度以丰富多彩的文化遗产和传统习俗而闻名于世，各邦均有独特的文化习俗。其中，南印度泰米尔纳德邦举行的加利卡图驯牛运动，是一项历史悠久且深受大众喜爱的活动。这项驯牛运动的历史可追溯至两千多年前，起源于泰米尔纳德邦丰收节的庆祝活动，是泰米尔纳德邦乃至整个南印度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过去，加利卡图指的是男性为争夺绑在牛角上的钱币而进行搏斗的竞技活动。如今，这项运动的规则发生了变化，参赛者若能成功驯服一头公牛，便能获得奖励；反之，则由公牛的主人赢得奖励。

　　然而，对加利卡图中公牛福利的担忧引发了一场法律纷争。2006年，一名观众在观看加利卡图时死于公牛袭击，随后印度马德拉斯高等法院在全邦范围内首次禁止了这项运动。2009年，泰米尔纳德邦政府通过了《加利卡图条例》，试图为这项传统活动寻找合法的生存空间。2011年，印度联邦政府将公牛列入禁止驯服和展览的动物名单。同年，印度动物福利委员会向印度最高法院申请在全国范围内禁止所有涉及虐待动物的类似活动。2014年5月7日，印度最高法院作出判决，认定加利卡图违反《防止虐待动物法》、构成了对公牛的虐待，并禁止了所有类似的驯牛运动。

　　2017年，泰米尔纳德邦政府通过了《防止虐待动物（泰米尔纳德邦修正案）法案》，坚决维护其本土文化。这一立法引起了印度动物福利委员会和善待动物组织的不满，他们向印度最高法院提起诉讼，质疑这一修正案的合法性。2023年5月18日，印度最高法院宪法法庭作出判决，由五名法官组成的合议庭推翻了印度最高法院于2014年所作出的判决，支持了泰米尔纳德邦及另外两个邦的立法机构针对1960年《防止虐待动物法》通过的修正案，认定加利卡图及其他类似的驯牛运动是合法的。

　　判决分析

　　此案的争议焦点之一是泰米尔纳德邦于2017年通过的《防止虐待动物（泰米尔纳德邦修正案）法案》是否违背了印度宪法而无效。该法案规定，只要遵守一定的规则，加利卡图的举行就是合法的，例如严格遵守竞技场、公牛休息场以及观众席的设置规范；禁止对公牛造成任何身体上的干扰，比如实施用棍子殴打公牛等会造成公牛痛苦的行为。印度最高法院认为，这一法案符合印度宪法并行清单第17条关于防止虐待动物与第51a（g）条关于对生物的同情的规定。印度最高法院指出，在本案中既要考虑印度宪法对动物福利的保障，也要重视宪法第29条对文化和宗教习俗的保护，法院的判决应在宪法所保护的这两种价值之间保持平衡。

　　此外，《防止虐待动物法》是印度保障动物福利、避免给动物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和痛苦的重要法律依据。尽管此前在加利卡图中确实存在为了驯服而虐待公牛的行为，但泰米尔纳德邦政府为了规范加利卡图运动，于2017年制定了《防止虐待动物规范（加利卡图守则）》，该守则详细规定了活动过程中需要遵守的规范，以确保活动既符合传统文化，又契合现代动物福利保护理念。印度最高法院认为，通过泰米尔纳德邦的积极努力，如今的加利卡图已经大大减轻了给公牛带来的痛苦和伤害，这些改进措施体现了对动物福利的尊重和保护，符合《防止虐待动物法》的立法精神和要求。

　　案件评价

　　维持了动物福利保障与传统习俗保护之间的平衡。如何在保护印度传统文化的同时不违反动物福利保障相关的法律规定，是该案的核心问题。加利卡图的支持者认为，这项具有深厚文化和宗教意义的驯牛运动，不应简单地被动物福利相关条款限制，还需要考虑其文化价值和对当地人民的深远影响。印度最高法院在2014年所作判决中认为，既然《防止虐待动物法》是一项动物福利立法，对其条文的解释就应有利于弱者——案件所涉公牛。任何违反了宪法、法律或公序良俗的传统习俗，即使其在宪法或法律制定之前就已经存在，也不应得到支持。但是，在本案判决中，印度最高法院采取了更为审慎且折中的态度，认为无论是判断加利卡图是否属于需要被保护的传统习俗，还是动物福利保障与传统文化保护之间应如何取舍，都不是简单的是非题。这些问题涉及复杂的社会、文化和法律因素，需要广泛且深入的社会调查，这样的调研工作只有行政机关才能完成，司法机关应严格根据法律判决。最终，法院的判决结果既维护了加利卡图这一传统活动的传承与延续，也确保了公牛在活动中所受待遇达到法律要求的标准，实现了不同价值追求之间的协调与平衡。

　　缓和了生态法律价值判断与传统价值观相背离所引发的舆情。在该案中，当地民众保护传统文化的需求与动物福利委员会保障动物福利的要求形成了冲突，引发舆论关注。当地民众认为加利卡图是当地传统价值观的载体，不仅展现了参赛者的勇气、力量，更象征着他们对丰收、繁荣和团结的祈愿，是其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动物福利委员会则从法律规定出发，认为这项运动不符合印度法律对动物福利保障的要求，与印度法治的整体精神相悖。印度最高法院在审慎解释印度宪法与《防止虐待动物法》的前提下规范行使自由裁量权，兼顾传统习俗保护与动物福利保障，起到了缓和舆情的作用。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