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最高法院2023年11月9日发布了《英国最高法院2022-2023司法年度报告》。本司法年度报告有6个部分和1个附录，主要包括两大领域：一是大法官的变化和审判工作及重要案例；二是法院的司法行政管理工作。本司法年度共审理112件案件，审结98件案件，其中英国最高法院审理50件案件，审结38件案件；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审理62件案件，审结60件案件。英国最高法院的行政管理工作立足于摆脱疫情的影响并着手改革创新、实现法院组成人员的多样性、包容性和归属感、争创世界一流的司法机构、更好地服务公众等目标。

　　前言

　　英国最高法院院长韦彦德勋爵在报告前言中指出，在本司法年度，法院各项工作已摆脱新冠疫情的影响恢复了正常的运转。英国最高法院所有的庭审活动都是采用线下的方式进行，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有少量的案件审理采用线上方式。司法国际交流和培训教育也恢复到正常状态。

　　本司法年度英国最高法院提高了审查申请上诉案件的效率，虽然最高法院审结的案件数量低于上一年度（分别为38件和56件），但是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审结的数量要高于上一年度（分别为60件和34件）。英国最高法院尤其高效审理涉及公共利益的案件。比如，由于苏格兰独立公投案件涉及合宪性问题，案件开庭审理后的六周内就作出了判决。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英国最高法院和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都到位于伦敦的议会广场（注：英国最高法院和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办公所在地）之外的地方开庭审理案件。2022年11月，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到开曼群岛开庭。这对于两个机构来说都是第一次。2023年3月，英国最高法院到曼彻斯特开庭。

　　英国最高法院依然在推进司法多样性和包容性战略。本司法年度来自英国上诉法院、苏格兰最高民事法院和北爱尔兰上诉法院的各类法官一起参与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的案件审理活动，使得他们有机会体验司法委员会的工作。本司法年度英国最高法院第二次为来自法律职业中少数群体的青年律师推行实习计划，这对于在英国最高法院工作的人员和参加法院工作的实习生来说，都是一次有价值的经历。同时，在司法服务社会方面，英国最高法院持续开展与来自不同背景的年轻人进行的交流活动，尤其是和贫困地区学校的学生进行交流。

　　任命新的大法官

　　本司法年度以来至2023年11月，有一位大法官退休：基钦勋爵（2023年9月退休），任命了三位大法官，分别是：1.劳埃德·琼斯勋爵，曾于2017年10月至2022年1月担任英国最高法院大法官，因达到70岁法定退休年龄而退休。2022年3月，英国议会将大法官退休年龄从70岁提高到75岁。他再次申请这一职位，并按照正常的大法官遴选程序成为大法官，并于2022年8月30日宣誓就职。他擅长的专业领域是国际法和刑法。2.理查德勋爵，曾任英国上诉法院法官，2021年6月因达到70岁法定退休年龄而退休。英国议会提高法官退休年龄后，他再次通过遴选程序成为大法官，并于2022年10月3日宣誓就职。他擅长的专业领域是公司法和公司破产。3.西姆勒大法官，2023年10月接替基钦勋爵被任命为大法官，11月14日宣誓就职。曾担任英国大律师，2019年6月任英国上诉法院法官。毕业于剑桥大学和阿姆斯特丹大学，擅长的专业领域是劳动法、税法和刑法。

　　发布本司法年度的重要案例

　　英国最高法院重要案例

　　产品质量缺陷索赔案。本案是一起由金属假体髋关节引发的产品质量缺陷索赔案件。上诉人黑斯廷斯先生诉称，他在2009年接受了全髋关节置换手术，并认为替换的假体髋关节存在缺陷，要求根据1987年《消费者保护法》获得赔偿。

　　一审法院认为，他未能证明产品存在缺陷。英国最高法院认为，没有任何产品可以做到绝对安全。相关测试只能证明该产品相对于其他同类产品而言是否更不安全。此外，考虑到各方都接受了专家意见，即与其他同类产品相比，该产品在植入后不需要进行更高风险级别的校正手术，最高法院最终驳回了上诉。

　　外交官民事司法豁免权争议案。本案是一起涉及外交官民事司法豁免权争议的案件。黄女士诉称，自己是沙特阿拉伯外交官巴斯法尔先生家中的移民雇工，并一直被迫为巴斯法尔先生工作，成为人口贩卖和现代奴隶制度的受害者。黄女士提起了违反雇佣权利的诉讼，而巴斯法尔先生则主张他享有外交豁免权，要求撤销诉讼。根据1961年《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第31条的规定，外交官通常在他们工作的国家享有民事司法豁免权，但与外交官“官方职能”无关的“专业或商业活动”则不适用豁免权。本案中，诉讼双方均同意所涉行为并不属于巴斯法尔先生的“官方职能”，但争议焦点在于这些行为是否属于“商业活动”。

　　英国最高法院认为，如果黄女士所声称的事实得到证实，那么巴斯法尔先生在本案中就不能享有司法豁免权。尽管雇佣家政工是外交官日常生活附带产生的，不属于“商业活动”。但是，若黄女士被强迫在现代奴役制度下工作，这就不再是一般意义上外交官日常生活的附带行为了。如果巴斯法尔先生对黄女士实施了广泛的控制并使她处于奴役的地位，那么他就不应享有司法豁免权。

　　工人带薪年休假权利争议案。本案是一起涉工人带薪年休假权利的争议案件，明确了那些工作时间不固定、按小时计酬的长期雇员享有的带薪年休假权利。根据1998年《工时法规》的规定，工人通常享有5.6周的带薪年休假权利。这一规定执行了欧盟《工作时间指令》的标准，也是普遍适用于欧盟范围内的法律规定。本案上诉人布雷泽尔女士是一名音乐教师，她只在学期期间上课，并按工作小时领取薪水。一审法院对她应否按照工作时间长度的比例计算带薪年休假权利存在分歧。

　　英国最高法院认为，工作时间不固定、按小时计酬的长期雇员的带薪年休假权利不应按比例计算。对于《工时法规》相关条文的解释必须与欧盟《工作时间指令》的规定保持一致。尽管《工作时间指令》支持按比例计算，但允许成员国的工人享有更广泛的权利。因此，在解释《工时法规》相关条文时，宜采用“日历周法”，且不得使用其他替代方法。换句话说，平均工资应仅在规定的报酬周数内计算。

　　“简历欺诈”引发收入没收案。本案是一起由“简历欺诈”引发的收入没收争议案件，争议点是行为人因涉嫌“简历欺诈”而被判刑后，没收其相关收入是否符合2002年《犯罪收益法》第6（5）条规定的比例原则。安德鲁斯先生于2004年被任命为一家慈善机构的首席执行官，在工作中表现出色并多次获得认可。后来他被发现在简历中多次使用虚假信息。2015年，他因欺诈行为被判处两年监禁刑。

　　英国最高法院认为，既不能没收安德鲁斯先生的全部工作收入，也不能一概不予没收。相反，应该采取一种折中方式，通过比较行为人实施欺诈行为后获得的较高收入与原本应获得的较低收入，并没收两者之间的差额，这样才符合比例原则。

　　遗嘱变更索赔案。本案是一起由遗嘱变更引发的民事赔偿案件。大卫和约瑟芬曾承诺将家族农场的一部分作为遗产留给他们的儿子安德鲁，但随后将他从遗嘱中除名。安德鲁声称他有权根据财产限制权原则获得补偿，因为他基于父母之前的承诺，在农场工作了32年，并一直领取低于市场价的薪酬。

　　原审法院认为，安德鲁有权获得130万英镑补偿款。安德鲁的父母提起上诉，认为应根据安德鲁这些年对农场的贡献价值计算赔偿款，而不是他所期望继承的遗产数额。在对财产限制权的补救原则进行解释后，英国最高法院驳回了上诉请求。同时，英国最高法院认为，可以适当降低原判赔偿金的数额，因为安德鲁获得赔偿金的时间将比预期的继承时间更早。安德鲁的父母也可以选择将农场放入信托以供子女使用。

　　苏格兰独立公投立法草案被驳回案。本案涉及对苏格兰公投法案草案的审查，争议焦点是根据1998年《苏格兰法》附件6第34段，苏格兰议会是否有权就苏格兰独立公投立法。

　　英国最高法院裁定，未经英国政府同意，苏格兰无权举行独立公投。尽管1998年《苏格兰法》赋予了苏格兰议会部分自治权，但不包括对“保留事项”的立法权。而苏格兰独立公投的问题涉及苏格兰和英格兰的联合以及联合王国议会。苏格兰议会无权对包括“苏格兰与英格兰的联合关系”在内的宪法领域进行立法。因此，在英国政府和苏格兰政府之间没有达成一致意见的情况下，苏格兰议会无权就独立公投立法。

　　堕胎“缓冲区”立法获支持案。本案涉及对《北爱尔兰堕胎服务（安全通道区）法》的审查。该法禁止在堕胎诊所及相关场所周围的“安全通道区”内进行反堕胎抗议及其他指定行为。根据该法第5（2）（a）条规定，在安全通道区内“故意或者疏忽地以任何直接或间接方式影响患者、工作人员和其他人员”，都构成刑事犯罪。根据1998年《北爱尔兰法》，如果相关立法违反了《欧洲人权公约》，那么该立法将超出北爱尔兰议会的权限并因此无效。

　　本案的争议焦点是，该法第5（2）（a）条是否超出议会的立法权限，因为它不同程度地限制了反堕胎抗议者的思想自由、宗教自由、言论自由以及集会自由等权利。英国最高法院裁定，该法第5（2）（a）条确实限制了反堕胎抗议者部分权利的行使，但这种限制是可以被合理解释的。因此，该法第5（2）（a）条没有违反《欧洲人权公约》相关规定，亦没有超出议会的立法权限。

　　泰特现代美术馆侵犯隐私案。本案为泰特现代美术馆妨害公寓业主权利纠纷案。2016年，伦敦著名美术馆——泰特现代美术馆开放了一个观景平台，游客可以从该平台俯瞰伦敦的全景。然而，游客们在这个平台上也可以看到对面几层公寓的内部。公寓业主基于妨害原则，要求法院下令泰特现代美术馆阻止游客观看其公寓，或者作出损害赔偿。

　　英国最高法院裁定，泰特现代美术馆的行为构成妨害。泰特现代美术馆未以正常方式使用其土地，并且严重地影响了公寓业主对公寓的正常使用。英国最高法院将救济问题交由高等法院审理认定。

　　脱欧协议合法性审查案。在审查脱欧协议中的《北爱尔兰议定书》合法性案件中，上诉人挑战的是构成英国脱欧协议组成部分的《北爱尔兰议定书》的合法性。

　　英国最高法院最终裁定，《北爱尔兰议定书》是合法的。上诉人诉称，议定书违反了1800年《英国联合法》，后者规定爱尔兰和英国在贸易方面保持“同等地位”。英国最高法院裁定议定书没有违反《英国联合法》，因为1800年《英国联合法》是根据议定书进行解读的。上诉人同时诉称，议定书违反了1998年《北爱尔兰法》，后者对北爱尔兰地位的变化作出了限制。英国最高法院裁定，“变化”仅与北爱尔兰仍然是联合王国的一部分或成为统一爱尔兰的一部分有关。最终，由社会各界人员组成的上诉人基于1998年《北爱尔兰法》提起的上诉也被驳回，因为1998年《北爱尔兰法》也将根据议定书进行解读。因此，英国最高法院裁定，该议定书并没有像所争论的那样违反以前的法律。

　　零税率是否适用于数字版报纸案。根据1994年《增值税法》的规定，“报纸”是“零税率”，这意味着不针对报纸收取增值税。本案的争议焦点是，在2010年8月30日至2016年12月4日期间，零税率的适用范围是否从印刷版报纸扩展到数字版报纸，例如通过电子阅读器、平板电脑、智能手机和网站传播的数字版报纸。

　　英国最高法院通过体系解释和目的解释方法，尤其是结合“通说”原则，从而确认了法律表述的含义。同时，英国最高法院还考虑到了欧盟法律的原则，根据这些原则，必须对零税率条款进行严格解释。就本案的上诉而言，零税率的范围不能扩大或扩展到1975年法律明确规定的范围之外。英国最高法院一致认为，法律所规定的“报纸”一词不应被解释为包括数字版。因此，在涉诉期间，数字版报纸不属于零税率的范围。

　　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重要案例

　　继任受托人对信托资产主张赔偿权案。本案实际是对两个案件合并审理，一个上诉来自泽西岛，另一个上诉来自根西岛。根据1984年《泽西岛信托法》第26（2）条的规定，继任受托人有权从信托资产中获得适当支出的补偿。本案涉及继任受托人在破产时对信托资产主张赔偿权利，因为信托资产不足以全额偿还受托人产生的债务。两起上诉的适用法律均为泽西岛法律，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确认，泽西岛法律在所有相关方面与英国法律相同。

　　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就此案作出裁定：第一，受托人主张赔偿权等于授予受托人对信托资产享有所有权，而不仅仅是占有权。第二，受托人的所有权权益在信托资产转让给继任受托人后存续。第三，继任受托人与前任受托人在享有信托资产中的所有权权益方面具有同等地位。第四，如果信托“资不抵债”，即受托人的赔偿要求超过信托基金的价值，则受托人的赔偿主张可延伸至受托人对信托资产进行诉讼的费用。

　　引渡条约合法性审查案。案涉美国请求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引渡华纳先生，华纳先生是一名商人、政治家，曾任国际足联副主席，涉嫌欺诈、受贿和洗钱等罪行。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驳回了华纳对引渡合法性提出质疑的上诉。

　　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裁定认为，除其他事项外，华纳先生对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与美国之间引渡条约合法性的质疑并不意味着该条约不符合1985年《英联邦和领土引渡法》的规定；《英联邦和领土引渡法》中的“被请求人只能就其被引渡的罪行受到处理”这一专门条款已经得到满足；在程序上没有任何不公平。

　　提出司法审查申请时效案。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司法审查“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在三个月内迅速提出申请”。本案的问题是，法院是否有权裁定，在没有对延迟作出解释的情况下，在延迟六周后提出的申请即被裁定为没有及时提出。

　　在本案中，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认为，该法院有权作出上述裁定。证明诉请已及时提出的责任应由原告承担。如本案所述，如果被告以未及时提出为由提出反对意见，原告将有责任解释其提出的诉请符合及时提出的条件。法院在评估及时性方面也要考虑对被告可能存在的偏见或造成的损害。

　　被告申请诉讼费用担保审查案。本案中阿巴科发展公司是一家在巴哈马注册的环保组织机构，其既定目标是确保阿巴科岛的发展具有可持续性、保护生态环境不因开发而造成破坏。2016年3月，阿巴科发展公司要求对巴哈马政府提起司法审查程序，主要涉及对阿巴科岛温得湾阿巴科俱乐部度假村码头设施拟议开发的拨款、许可证和批准的决定进行司法审查。2016年12月，作为联合被告的开发商申请加入诉讼。巴哈马政府和开发商均向法院提出由阿巴科发展公司提供诉讼费用担保。巴哈马最高法院裁定由阿巴科发展公司分别向巴哈马政府和开发商提供诉讼费用担保。阿巴科发展公司不服，向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提出上诉。

　　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裁定，发出担保令并不会阻止提起诉讼，正如阿巴科发展公司并未表明不会提供必要的资金遵守该担保令。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同时裁定，并不因为担保令仅是一项公共利益主张而将其排除在外，显然，阿巴科发展公司确实能够促进个人利益，它自身的利益实际已无法和支持者的利益分开。同时，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裁定，不应该由参与诉讼的开发商提出担保申请，因为他们在本案中没有单独的利益。

　　反洗钱法扩大适用于律师是否符合宪法案。本案所涉及的主要问题是，将牙买加的反洗钱制度扩大适用于律师是否符合《牙买加宪法》。扩大后的制度要求某些特定的律师报告可疑的案件代理活动。它还赋予检察机关某些特别的检察权，以监督该制度的遵守情况。牙买加律师协会对该制度提出质疑，认为其侵犯了宪法规定的隐私权、自由权和财产不受搜查的权利。牙买加宪法法院驳回了这一质疑，但上诉法院宣布该制度的某些方面违宪。

　　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认为，扩大适用的反洗钱制度并不违反宪法。该制度没有侵犯律师执业自由或财产不受搜查的权利。报告律师与客户间的保密协议，显然侵犯了受宪法保护的隐私权，但作为打击洗钱的措施，这种侵犯显然具有合理性。

　　（黄斌 徐文文 编译；编译者单位：国家法官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