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想赖账！”“欠钱不还！是不是故意欺负人？”几个年轻小伙子显得有些激动。

　　“不是我不想给，你们自己项目没做好，公司资金也周转不开，现在真没钱。”高个子中年男人解释道。

　　“合同的约定我已经解释过了，大家都换位思考下，欠款肯定要给的，但公司现在有困难，我们一起商量下有没有更好的付款方式，共克时艰。”段美玲是一名专职律师调解员，她身躯娇小，但讲起话来掷地有声。

　　浙江杭州，冬日的夜晚阴冷潮湿，路灯的光晕照亮了街道。过路的行人裹紧外衣，匆匆走过。路灯下，一场调解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专职律师调解员助解纷

　　事情缘起于2021年8月。小潘等四位“95后”年轻人，面对日渐蓬勃的互联网直播行业，萌生出到杭州创业做主播的念头。他们结伴来到电子商务繁荣、直播经济兴盛的杭州市上城区九堡街道，帮一家传媒公司做直播策划，并签订了合作合同。没成想，辛辛苦苦做策划、写文案、录节目，到结款时，对方公司却拒绝支付合同款。多次讨要无果后，几个年轻人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到上城区人民法院九堡人民法庭。“听说诉讼程序挺复杂，处理起来很慢吧？我们耗不起。”“打官司都要先收诉讼费，也不知道能不能赢，会不会得不偿失。”几个年轻人心里有些犯嘀咕。

　　九堡法庭的工作人员听完小潘他们的故事，向小潘提议：“我们九堡有个专职律师调解员叫段美玲，她擅长合同纠纷的调解，调解用时短，调解不成不收费，调解成功才适当收取费用，要不要试试看？”

　　“专职律师调解员不是当事一方的代理人，而是做中立的调解员。”九堡法庭副庭长许新霞介绍，2021年下半年，经最高人民法院和司法部相关部门同意，杭州在全国率先开展市场化解纷机制的试点工作，九堡率先“吃螃蟹”——除了人民调解等公益调解，另外引入律师、民办非企业调解组织等专业力量，提供专业高效解纷服务。虽然收取一定的服务费用，但是比起打官司所需的诉讼成本，还是划算的。

　　段美玲所在的杭州律谐调解中心，是全国首家以律师为主体的专业调解组织。在杭州，还有律师调解工作室60家，专兼职调解律师1100余名。

　　法官指导团队伸援手

　　段美玲组织小潘等与传媒公司谈了一个下午，你来我往，争执不下。传媒公司对小潘等策划的直播方案不满意。小潘等人则辩解道，直播效果受平台流量、主播等多种因素影响，况且合同中也没有约定直播效果。

　　“事已至此，吵架和发牢骚解决不了问题。你们签有协议，契约精神还是要有的，我给你们解读一下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段美玲从合同文本出发，详细地分析应完成的策划任务、付款节点、违约责任等内容，并点出直播效果、带货数量并不是合同约定的付款条件。传媒公司老板听后不语，但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主张恐怕是站不住脚的，他深叹口气，坦言公司现在资金有些困难。

　　天色渐渐暗下来，调解室因为临时施工需要断电。这才出现了文章开头那一幕。

　　以天当屋、地当凳、腿当桌，段美玲和当事双方在寒冷冬夜的路灯下继续调解。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街头愈加寒冷，但是小潘等四个年轻人的心却热乎起来：在陌生的杭城，能有一位素昧平生的律师为自己当调解员主持正义，真叫人感动。

　　其实，段美玲刚翻阅这起案件材料时，就发现这起纠纷涉及到网络主播、直播带货的新业态，合同约定的条款也比较复杂。为了帮助段美玲识别新业态背后的复杂法律关系，九堡法庭的法官指导团队也向其伸出援手，指导她做好无争议事实固定、争议焦点归纳等工作，并对纠纷双方的主体资格、付款条件和时间、劳动成果归属等进行充分讨论。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传媒公司同意分期支付拖欠的合同款，若届时未足额履行付款义务，则需另行支付违约金。“谢谢你，段姐姐！”分别的时候，小潘向段美玲作出了一个比爱心的手势。

　　一周后，段美玲接到了小潘的电话，传媒公司已经主动支付了第一期款项。

　　多家单位出台制度促规范

　　“我是律师，大家会相信我是中立的调解者吗？不接受当事人委托，专职做调解员，我的收入能有所保障吗？”段美玲选择成为专职律师调解员前曾有疑惑。

　　“律师真的能中立吗？他们会不会乱收费？谁来评价他们调得对不对，好不好呢？万一律师调解了，对方又不履行怎么办？”不仅调解员有顾虑，也有不少当事人质疑这项工作。

　　为保障市场化解纷机制规范有序运行，杭州法院会同市司法局，自觉将试点工作纳入党委领导下的社会治理大格局，推动在市委政法委主导下实施试点工作项目化管理，联合工商联、贸促会、律协等单位出台制度27项，对律师及调解员管理、调解工作质控、调解工作追责、调解协议司法确认等方面作出规定。

　　与此同时，杭州法院成立了市场化解纷工作领导小组和工作专班，重点开展法律关系剖析、纠纷调解技巧等业务知识培训，定期汇编典型案例，构建起“司法建议+示范判例+法官指导+司法确认+风险预警”的链条式保障机制；市司法局重点开展调解规范、律师调解员管理等业务知识培训；市律协常态化组织调解员进行经验分享、案例交流。现在，更多像段美玲一样的专职调解员，在提升公信力和调解技能后，已经开始直接对接入驻到社会治理中心、共享法庭、企业、商会等矛盾纠纷多发的前沿地带。

　　从初次身兼调解员的忐忑，到今天熟稔解纷工作的自信，从杭州率先试点推行专职律师市场化调解的先行一步，到当前众多律师相继接力专职解纷赛道的热火朝天，在段美玲心里，如今这项工作机制日益规范、多方支持、通力合作，正焕发着无穷的生命力。她相信，在杭州这片涌动着创造与生机的土地上，市场化解纷将在探索中不断被深耕、被挖掘、被传承、被发扬……

　　试点以来，杭州市场化纠纷调解成功率较一般调解高4.6个百分点，纠纷诉前化解率提升14个百分点，解纷平均用时缩短16天，为当事人节省了诉讼费、律师费1.5亿余元。

　　据了解，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将出台相关工作制度，深化律师调解市场化改革，广泛吸收各方力量参与调解工作，推动“基层纠纷基层解”“行业纠纷行业解”“市场纠纷市场解”，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调解工作格局。

　　记者手记

　　市场纠纷市场解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对解纷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把非诉讼纠纷解决机制挺在前面，从源头上减少诉讼增量。

　　在日前召开的全国调解工作会议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政法委书记陈文清强调：“要进一步推动调解工作创新发展，强化预防在前、调解优先、依法调解、实质调解的理念。要进一步完善调解工作格局，做好人民调解，做实行政调解，做强司法调解，做优行业性专业性调解，促进各类调解协调联动。”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张军要求：“要坚持‘抓前端、治未病’理念，把诉调对接的‘调’向前延伸。”

　　浙江省委高度重视调解工作，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易炼红批示要求，认真抓好全国调解工作会议精神的贯彻落实。目前，浙江全省上下正在省委的坚强领导下，结合实际深入调研，积极统筹谋划，全面推进多元调解体系建设，努力在更高层次、更广领域发挥好调解的基础性作用。

　　商事纠纷占杭州法院民商事案件总量六成以上，市场主体对更加多元、高效、专业的矛盾纠纷解决机制提出迫切需求。以破题促解题，以变局开新局，杭州市场化解纷应运而生。通过突破现有单一公益调解模式，引入律师、民非组织等专业力量，为多元矛盾纠纷化解体系补链、延链、强链，蹚出了一条“市场要素+专业力量”化解商事纠纷的新路子。

　　市场化解纷的强劲生命源于“改革合力”和“内驱动力”，这项工作不是由法院一家单打独斗，而是逐渐形成了党委牵头统筹，相关部门协同配合的工作格局，凝聚着强大的改革合力，是都市版“枫桥经验”的实践探索。

　　“市场化解纷机制是对调解工作的创新和发展，也是诉源治理的杭州新探索。该机制弥补了传统解纷模式的不足，较好地满足了市场主体对纠纷处理减时、降费、增效的需求，同时也吸引和推动了更多专业法治力量参与进来，大大提高了诉前调解的成功率。目前，杭州市场化解纷布点已实现各区县市全覆盖，在全市81处布点中，社会治理中心、商会、行业协会以及共享法庭等布点已超过一半，诉调对接的‘调’进一步向前延伸。我们呼吁能够加快顶层立法完善，让改革成果在更大范围内得到共享。”杭州中院党组书记、代院长陈志君如是说。

　　接下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将总结推广“杭州经验”，让以律师调解为代表的市场化解纷模式在之江大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以诉源治理之“优”助推基层治理现代化之“进”，努力为浙江持续“八八战略”走深走实，在奋进中国式现代化新征程中勇当先行者、谱写新篇章贡献更多法院智慧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