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说“黄昏是神秘的,只要人们能多活下去一天,在这一天的末尾,他们便有个黄昏。”开完庭,推开审判庭的门,看到的就是黄昏——法庭的黄昏。这样的黄昏我已数不清是多少个了,只知道我看了12年。
以前,院墙外有一块荷花塘。黄昏时,炊烟缓缓升起,鸟儿拍打着翅膀飞向远处的树林,夕阳拼尽全力,把水面和荷叶染得金黄……
染成金黄的还有院子里的一颗枇杷树,当年,院子中央是个花坛,栽有少量花草,枇杷树摇曳在花坛的正中心。后来修建停车场,拆掉花坛,空地有限,其余花草被清除,枇杷树也被移植到院子的东边。第一次看到枇杷树是16年前,还是一株稚嫩的小树苗。
法庭辖区,有两条河,送达路上,许多黄昏,不是在这条大河边,就是在那条大河岸等渡轮。枯水季节河面不宽,河滩就显得很长,夕照下河沙泛黄,站在河滩如临沙漠,颇有大漠孤烟直的雄伟,只是这烟不是烽烟而是炊烟。涨水季节河滩被淹,河面变宽,浩荡的河水追逐夕阳流向远方,站在河堤,则可静静的观赏长河落日圆的壮观。回到法庭再围着小枇杷树转悠,一转就是7年。忽然有一天,街上的居民喜笑颜开奔走相告:一条大河上要修桥了。在一个风吹落花,雨打枇杷的黄昏,由于岗位调整,我离开这里。
4年后,因工作的原因又来到这里,“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不由涌上心头。想起这句诗,纯属巧合,一来,这里虽不是巴山,但却是正宗的楚水;二来,这年恰好是我在法院工作的第23个年头。因为水的缘故,这里交通不畅,经济欠发达,但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发展迅速,绝非凄凉地。我虽在院辖的所有农村法庭都工作过,千山万水,黎明黄昏,可做的是自己愿意做的,也绝非弃置身。
这时,院墙外的荷花塘已变成楼房和街道,一条大河上已架起大桥。黄昏时,车行桥上,看到的又是“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的景色。回到法庭依然围着枇杷树转悠。枇杷树越长越高,越长越粗,早已不再稚嫩,难免回忆起年少时读到的项脊轩志,结尾有“庭有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的句子。
项脊轩志是归有光的文章。归有光学识渊博,学生众多,然其屡试不第。项乃颈的后部,脊谓背上中间的骨头,均为不显眼处,项脊轩也就是不显眼的小房子。
庭审后,无数个黄昏,站在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看着风霜在树干上雕刻出的一个又一个褶皱。我想,归有光是在黄昏,轻轻走近南阁子,感慨万千,写下了项脊轩志;归有光也是在黄昏,依依送别寒花,心绪难平,写下了寒花葬志;归有光还是在黄昏,匆匆来到沧浪亭,触景生情,写下了沧浪亭记。
有人说,归有光应高居庙堂写出指点江山的惊人之语,即便流落江湖也该挥就针砭时弊的骇俗之言。可他却心甘情愿的为小房子立传,为小人物作志,为小景观写记。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鸿篇巨制,不用智也不用巧。结果,这些文章我们耳熟能详。
法庭也是小房子,也不显眼,如项如脊,若不是要参加诉讼,村民还不知道有法庭。然而项与脊虽在不显眼处,可却是最真实和最重要的存在,没有项人昂不起头颅,没有脊人挺不直身躯。法庭深入基层,贴近群众,也是最真实和最重要的存在。我们的存在,就是要真心的看待一个个普通人,听他们倾诉;就是要真情的对待一件件平凡事,为他们解忧。不吝时间,不惜精力,默默的付出,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
不知不觉,枇杷又黄了5次。另一条大河上的大桥也即将合龙。黄昏时,炊烟缓缓升起,鸟儿拍打着翅膀飞向远处的树林,夕阳拼尽全力,把街面和房屋染得金黄……
作者单位:湖南省华容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