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旧物，看到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高中联谊会被谁抓拍的，上面写着“1990年”，那年我16岁，年龄最大的18岁吧。联谊会没有音响，没有扩音器，同学们开着自编的玩笑，嗨着自创的曲调，蹦着当年最流行的迪斯科。在多彩的季节里，我们对外面的一切很朦胧，理想比天高。世界太大，时间太短，短到让人猝不及防，转瞬30多年过去了，成家早点的已是爷爷、奶奶辈，而蹦的最欢、笑的最嫣然的那个女孩，生命被早早定格在大学毕业后的不久。女孩是在铁轨上被火车碾压死的，我们获讯时，非常地震惊，她那么的青葱、那么的靓丽，生活中也没有受过任何显而易见的创伤或者挫折，然后就这么地走了，以至多年以后看见她留影下的翩翩身姿，眼眶依旧潸然，想起最近网络上爆火的一个话题——生命的意义！“既然所有的生命都要死亡，那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视频超过2000万浏览率，近8万个评论，辩论立场无非两个，生命是有意义的，生命是无意义的。

　　时代在变，社会在变，科技在变，人类对“生命的意义”的思考没有变！那么，先前古人是怎样讲“生命的意义”的呢？带着问题，我在古典文学作品中，滋滋地探寻……曹雪芹在《红楼梦》的结尾处写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说把生命寄托在家族命运上，或寄托在男女情爱上，生命没有意义；孔尚任在《桃花扇.离亭晏》的最高潮处写到，“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说把生命寄托在社会进步上也是没有意义的。既能这样，“生命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这反倒是生活在最糟糕时代的陶渊明给了我一个答案。陶渊明在中国古代诗人中，可能是最喜欢思考死亡问题的作者之一了。他在《荣木》中写到，“采采荣木，结根地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采采荣木，于兹托根，繁华朝起，慨暮不存……”荣指的是木槿花，我国古人认为它朝开夕落，生命只有一天之久，所以还它有一个名字叫做舜华，《诗经》里面也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因为木槿花的生命如此之短暂，陶渊明把木槿花隐喻为我们的生命如此之脆弱、短暂、渺小，说木槿花早上开放的时候，它炫耀着青春和美貌，完全不知道这个青春和美貌是短暂的，因此到了晚上它凋落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一生就好像是一个欺骗，是一个笑话，所以陶渊明在第二节又说一遍，木槿花在早上开放的时候，它就感叹、思索——我知道到了傍晚我会凋落，那么我拿我这一天的生命来做什么？陶渊明接着说，“匪道盍依，匪善奚敦”，既然我的生命不是长久的，既然一切都是不能够把握的，那么我就干脆去追求我喜欢的那些事情，就是善和道，用民间说法叫做“但做好事，莫问前程”。我们本凡人，在工作闲暇之余，去做做自己喜欢的事，去做做善良的事，栽花种草，访山问水，读书写字，茗茶烹饪，修禅问道……心藏一片山海，生命自有去处，不问结果，不谈过程，只是喜欢与热爱，心无旁骛，尽情而为之。上述种种，我们的生命之旅，谈何无意义哉？

　　最近，伙伴们也会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是“四季轮回”、“生命交替”、“一个你爱她如生命一般的人”，或者是来经历“人间七苦”？ 一位朋友的说法让大家颇有同感，“当你挫败不堪、颓废不己时，请放下手中的工作，来到医院、去到殡仪馆、坟墓地走走，一旦去那散步了，就会自然而然地觉得，白天操心的那些事情离你很远了，就会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是站在人生的终点告诫我们，在疾病与死亡面前，你追求的财富与权世都是那么的苍白而毫无意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无奈与不圆满，你想找的那个人，或许再也找不到了，想完成的梦想，你完成了吗？也可能只是“你有你的暮雪千山，他有他的星晨大海。”《庄子·田子方》里有一个故事，说春秋时期的楚国有个相国，名叫孙叔敖，曾经三次出任令尹，可他却从不炫耀，总是低调行事。但他也曾被三次罢官，逆境中的他也从未郁结过，好友肩吾十分好奇，就问孙叔敖：“三次上任，三次罢黜，你在这样跌宕起伏的人生当中，为什么能够做到如此淡定？”孙叔敖回答道：“我觉得该来的不必推辞，该离去的也挽回不了，得与失往往自己无法掌控，又何必纠结其中，自寻烦恼？”人生的起起落落，有高光时期，也就有低潮时期，珍惜眼前，过往不恋，未来可期。有风的时候听风，有雨的时候学会看雨，云来云往，缘聚缘散，非我所为。时间从来不语，生活从来不易，在有限的生命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境平和，淡泊自然。回到前面讲述的女孩，她为什么会走铁轨，火车轰鸣声又怎会听不见，一切都没有答案，官方定论是意外身亡。一年春天的同学聚会上，有点她的名字，没人回答，等了很久从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说“她死了”，然后说及她的死因，在场同学处于一片肃穆，豁然觉得死亡离我们如此之近。那一瞬间，我走神了，因为我看见一只小鸟飞来，停在窗外的树枝上，我想也许小鸟就是女孩变的，她并没有真正地离开，只是换了一种生命形态在为同学歌唱。女孩被安葬在我老家的墓地，那块墓地还埋有我的外公和另些亲戚好友。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指不定他们的灵魂会从各自的坟墓中爬出，然后坐在自己的墓碑前，抽一抽烟，聊一聊天，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点评，你的孙女学习成绩怎么样，能不能考取名校呀，或我的孙子比较没出息，他们一边谈着人世间的欢乐，一边听着山上的松柏声。这样的话，我们所有的生命如同高山流水、浩海星空，运行不止，生而不息，这不是很好吗？

　　生命，它多么的奇妙！经受春季的阴暗潮冷，才能享受“润物细无声”的勃勃生机；熬住冬天的凛冽寒冻，才会感受“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静美；经历老人逝去的悲伤，方能迎来新生儿降临的喜悦。花半开最美，酒半醉最香，这个世界每天不停地开花，总有一朵花是为你而绽放，总有一杯酒是为你而斟满；愿我的生命如同陶渊明先生笔下那朵艳丽的木槿花，愿他的每一朵花都充满着光与热，即便苦短，即便身处困境，生命依然可以拥抱善意和希望。这也是我对“生命的意义”的一种诠释吧！

　　作者单位：江西省分宜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