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北缘,横亘有寂寂无名的野山,名曰“毛坡”。虽处在桐柏山腹地,却与桐山大有不同,一直以来,我对这片丹霞地貌生成的山坡,充满了敬畏与牵绊。
一个冬日暖阳的午后,我和儿子再次登临毛坡。沿着高低曲折的岗坡小路,我们徒步而行,直奔最高峰——鸻鹕崖,一个三面环水,不生一树的独山。高约百米的崖壁,布满了斑斑苔藓,无声地诉说着丹霞的嬗变。南来的溪水几近断流,昔日丰美孤傲的水草,霜染后变得温顺起来,在崖下织就一席平坦的草甸。
风蚀水浸,崖壁甚是粗糙,我们手脚并用,从西面一鼓作气,攀上鸻鹕峰巅。阳光温柔,天空蔚蓝,我和儿子席地并肩,鸻鹕崖像一艘饱经风霜的驳船,静泊在港湾。俯瞰四野,三三两两的山丘,似遗落尘世的珠子,被潺潺流水所串,映衬着巍巍桐山。眼前阡陌纵横,农舍棋布,远山风车打转,群鸟盘旋,一派世外桃源。
亿万年沧海桑田,谁承想大自然的千锤百炼,造化了毛坡的别有洞天。抚摸丹霞山岩,让人不禁肃然,比起毛坡的年轮,我们何其渺小,太过平凡。诚然人生实苦,会经历很多磨难,但如果用心经营,无问西东,那么一切都可以改变。
离开鸻鹕崖,我们去往北山,沿着凹凸不平的岩层,儿子踉踉跄跄地下行,却执意不让搀扶。我紧随其后,既欣慰又担心,在放手与守护间反复决断。我想父母子女一场,大抵也是如此,蹒跚学步也好,就学接送也罢,总有放手的那一天。子女的背影,会随时光渐行渐远,但父母的爱不会老去,常常一路相伴。
下至山脚,遇到东去的流水,儿子不知所措,左顾右盼。清冽澄明的河水,在山间左右摇摆,似一条飘逸的白练,我们只好七绕八拐,找寻合适的渡口。功夫不负有心人,河面终于在一个转弯处变窄,放下一块垫脚石后,我们顺利过河。一到对岸,儿子便欢欣雀跃起来,我心中感慨孩子的快乐,竟如此的简单。
我们短暂的一生,会遭遇无数的河流,它们有窄有宽,亦深亦浅,或慢或湍。它们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你我面前,如何自渡,我们常常犯难。平素里我们杂念太多,总是急功近利,一味追求捷径,总想一步登天,却往往不随人愿。其实有时候,多走两步路,绕上一个弯,看似愚蠢可笑,实则走得更为长远。
北山覆盖着大片的松林,要想抵达就得穿越一片茅锥、蒺藜丛生的灌木,这对儿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想要回身,却心有不甘,儿子也很果敢,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言说要做一次探险。于是我顺手找来一截木棍,在前面左右敲击,上下挥舞,拍打着灌木,儿子亦步亦趋,跟着我一路独辟蹊径,腾挪躲闪。
斜阳晚照,松影斑驳,来到开阔地,我们拔出衣服上的芒刺,瞬间轻松许多。踏着绵绵松针,儿子宛若一只可爱的小松鼠,陶然于落地的松果,找寻着最大的那一颗。穿行林间,我莫名的想站成一株青松,在风起的时候洗尽铅华,在蓬松的时刻返璞归真。去掉多余的繁杂,褪下隐形的铠甲,潇洒地挥一挥手,耸一耸肩。
忽然儿子惊叫起来,闻声而去,眼前赫然出现一片仙人掌。它们密密麻麻,支支愣愣,附在松下的岩土上,尖锐细长的刺,包裹着翠绿肥厚的叶片。定睛细看,它们像一双双毛茸茸的耳朵,谦卑虔诚,聆听着毛坡的回声。它们是丹霞的赤子,春华秋实,暑来寒往,沐明月而饮松风,四季轮回里相依相恋。
这来自毛坡的精灵,它们耐得住寂寞,汲取着毛坡的营养,纵使在岩缝里也要倔强生长。它们内柔外刚,给人向上的力量,想起荆棘沾衣的狼狈相,顿觉一切都值得,这意外的收获,是对我们最好的褒奖。儿子说可以回去种养,我欣然应允,想来应是一件美妙的事,我小心翼翼采集一些种子,收入囊中,留作纪念。
不觉天色渐晚,我们从北山下来,回到起点,发现恰好转了个圈,短暂的旅途,可谓志得意满,完美收官。
作者单位:河南省桐柏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