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完《冈仁波齐》，从电影院出来，中午，外面阳光晃眼，热气微醺，夏天来了。

　　无论是季节的反差（电影里雪雾迷茫，天地寂静），还是环境的骤变（从西藏一瞬回到商业街），都难免让人有恍惚之感。

　　冈仁波齐意为神灵之山，它也是多个宗教的神山。这个片子讲的就是11个藏民匍匐跪拜2000多公里，前往朝圣，最后到达心中圣地的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故事。有生有死，有遇到麻烦（车坏了，钱不够了），克服麻烦。当然，路上也遇到了一些人，每天也循例诵读了经文，大概就是这样。

　　难忘的细节有三个：一是屠夫与虫子。二是车坏后，男人们拉一段车，又返回起点。三是渡水。都像刻刀刻在了记忆里。

　　商业片是通俗小说，文艺片是精致小诗。看的时候，很安静，慢慢欣赏，不急。仿佛雪山下汩汩流淌的冻水。

　　但要说为他们的信仰而感动、震撼。诚实的说，确实没有。我疑心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直到走出电影院十几分钟后，我遇到了一位老奶奶，才顿时心有所感。她头发蓬乱，一件皱巴巴的衣服贴在身上。天气热，枯瘦如竹的她正坐在地上打瞌睡（也许已经睡着了），面前摆着两个篮子，一篮李子，一篮桃子，兜售的都是新鲜饱满的时令水果。篮子并不高大，但是她被夹在中间，更是单薄孱弱了。

　　这无疑是一个辛苦人。我想拍一张照片，烙印此时此刻，但最后还是打住了，觉得是一种冒犯。

　　但她却让我对刚才的电影恍然醒悟：我们谁又不是一直匍匐在尘土中呢？

　　我们不是藏民，接受的又都是唯物主义教育。所以，很容易就将电影看成了“信仰之路”。但藏民们何尝不是将匍匐朝圣，当做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呢？这根本就是他们的生活本身啊。他们绝不会将朝圣单列出来说，走，我们去为信仰做点什么。根本不是这样！他们过的就是生活，而我们看到的是信仰，说到底，我们是从自己的需要去解读影片，填补的是自己的空虚，满足的是自己的希冀，如此而已。

　　如果将匍匐跪拜看作生活本身，那么这个老奶奶，以及我们每一个人，不正是同样匍匐于无差别的尘土之中吗？我们谁心里又不是存在着一个神圣之地？一直都在朝着这个目标而一步一叩首？这个神圣之地可能是我们的父母、妻子、孩子，也可能是我们的挚友、亲朋。有时候，也许还是我们自己的身心成长、知识提升和精神觉醒。我们为之咬牙奋斗，为之风雨奔走、苦苦坚持，目的无外乎是希望多领略一份这世界的善意和美好。这不正和朝圣一样殊途同归吗?

　　所以，影片里，朝圣者身旁，匆匆而过的车辆，拉货的卡车、自驾游的越野，还有罐装车、“救护车”，从来都没有停过。因为这些人同样也是生活的朝圣者啊。我们都生活在生活之中，概莫能外。也许这一个生活的片段，你是一名自驾游者，偷得几日浮生的悠闲。但于生活本身，你永远都是那个朝圣路上，为了家人、朋友和自己要去奋斗打拼的人。这是存在的意义！

　　并且，生活于我们也永远是充满辛劳和痛苦的。藏民们磕头于长路，晚上也会说腿疼、胳膊疼，和其他地方过着迥异生活的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只是置换到城市空间，就变成了挤地铁，找工作，被看轻、漠视等等不同的痛楚。但所有的煎熬都是为了我们抵达圣地时的那份愉悦和心满意足。我们就是那个朝圣者。信仰从不在生活之外！

　　有专家说，“朝圣者一次次仆倒地下的动作和力量，让我们平时的所有权宜之计、所有的生活方式都显得非常渺小了”。但刚好相反，我却恰恰认为，这些匍匐前行让我更加看清，生活中无数普通人为了心中美好的圣地，那些权宜之计，那些庸常的生活方式是伟大到多么的让人热泪盈眶。正如穆旦所说，“我的全部努力，不过是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几年前，春天的某日，重庆嘉陵江大桥上堵车，没拉到活儿的出租车司机或许是累极了，居然睡着了。后来交通恢复，其他车都相继通过，唯独他沉睡在最边上的车道里。当我们经过，他才幡然惊醒。当时，不知道，他是否正在梦自己心里的圣地呢？

作者单位：重庆市忠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