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天气转凉，晚间果有一丝丝寒意了。整理被褥，发现了嫁妆中的棉花被。

　　嫁妆中有四床棉花被，三床垫被一床盖被，最厚的用了十六斤棉花，加上纱线应该有十八斤吧。晾晒收拾这些被子是个体力活，重体力活。

　　做棉被的棉花是家里种的。我和弟弟参加工作后，母亲有几年没有种棉花。我恋爱后，母亲说家贫没准备好嫁妆，我笑笑说嫁妆就是那堆书，不用准备别的；把女儿给了人家做儿媳妇，就是大礼了。现在自己做了母亲，想到将来自己的女儿也要给人家做儿媳妇，就好舍不得送出这份大礼。虽然婆家不要求嫁妆，母亲还是为嫁妆忧愁了很久；后来她说，房子家具家电亲家都备好了，我们就打几床新棉被吧，用自己家当年种的新棉花打，蓬松暖和；你怕冷，就多打垫被多打厚被。

　　种棉花是个很讨厌的农活，感觉这是唯一一件需要从年头忙到年尾的活儿。

　　年头，打营养钵育苗，用模具将泥土压制成中心有个凹陷的圆柱体营养钵并排列整齐，在凹陷处嵌入一至两粒棉花种子。打营养钵的模具有点像做煤球的模具，一天下来腿疼手麻，有时候手上会起泡；蹲着嵌棉花种子，时间久了腿麻腰疼。小时候都是母亲压制营养钵我嵌种，每次我一喊腰疼，母亲都凶我说“蛤蟆没颈，小孩没腰”，这句话在方言的发音里是押韵的，听起来像唱歌；母亲一边凶我一边帮我砌整齐营养钵嵌种；母亲干活好麻利，我总是跟不上她的节奏。

　　育秧期间一般用塑料薄膜搭建棚，每天早晚要根据天气情况去地里盖膜揭膜；出芽情况不好的时候还要补种。待到秧苗长到两片子叶两片真叶之后就要移栽了，有时候移栽的苗可高近一尺，太高的苗移栽过程中总是折断。移栽很累人，要把地一垄一垄整好，然后等距离打窝、撒磷肥、放秧苗种苗、浇水。每次都是父母打窝，我和弟弟撒肥料放秧苗，再由父母种；待到初中的时候，母亲让我也种。我和弟弟在秧田把一株株秧苗连带营养钵放入竹篮竹筐，装满后叫父母挑到垄间；然后我们再跑前跑后挨个窝放苗；父母种好苗后用大水桶一担担挑来水，我和弟弟再给移栽好的苗挨个浇水。

　　移栽以后的施肥、防水、打农药之类的活儿就是大人专属了。刚移栽的几个星期，每天清晨就要被父母抓起来去查看是否有“铲虫”咬断了苗，有就要抓铲虫补种棉花苗。之后就是摘打顶芯让棉花树多分枝长茁壮了。

　　如果说前期这些活儿累人，也确实累人，不过都是一次性的，累几天就过去了，我最怕的是摘棉桃捡棉花，那简直就是和现在的家务和系统新收案件一样，绵绵无绝期。天气晴热的时候，可以等到棉桃成熟裂开露出雪白的棉花，然后系着围裙在垄间穿梭捡取就好。若是遇到隔三差五的雨天，棉桃尚未自然裂开就会腐烂在枝头，这时就要直接摘取棉桃，再回家剥出里面的棉瓣。一围裙棉桃远重于同等体积的棉花，每次都感觉腰要断了。条件最困难的几年，母亲也要早出晚归到外面做工。采摘季节，每天下午放学，我和弟弟书包一丢就抓起围裙去棉田，待到天黑看不清了或者父母回来叫吃饭才回家，父母来地里叫吃饭的时候就把我们渡在蛇皮袋里的棉花棉桃扛回家，晚饭过后一家人再分拣剥棉瓣；有时候放工早，父母就各自系着围裙加入我和弟弟的采摘工作，一会儿就远远超过我们。采摘可以持续几个月，花费三五天摘捡完一遍之后又要开始新的一遍，棉花总在不断开花结果，那时候觉得棉花真讨厌，永远捡不完！

　　种棉花很累，也没多少利润。但是晾晒好了的棉花可以轧花，将纤维和籽分离。棉花纤维可以做被子做棉衣，棉花籽可以榨油吃，可以填充枕头；记忆中有一次我哭闹着要电视剧中的布娃娃，母亲用旧衣服手缝了一个小人偶，里面填充满棉花籽，我抱着人偶睡了很长一段时间。棉花采摘完之后剩下的枯杆子可以当柴火烧。棉花全身都是宝，在没有太多收入的时候，棉花可以让一家吃饱穿暖。我和弟弟工作后，家境逐渐好转，母亲决定不再种棉花。我要出嫁了，母亲决定再种一年棉花给我打嫁妆棉被。等到我怀孕，母亲又种了一年棉花，用自家当年的新棉花给我的宝宝打了两床棉被，分量依旧很重。

　　棉花被晾晒起来很累人，太阳暴晒之后蓬松柔暖，闻起来有植物的清香，垫在身下犹如躺在母亲怀里，好暖。

　　作者单位：江西省分宜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