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老是我非常仰慕的一个人。

　　芮老是我同事的父亲，今年八十有六，虽踽踽显老态，但仍耳聪目明思维清晰，当我每每与他聊得兴起的时候，老爷子就会发出高亢而爽朗的笑声。

　　芮老的祖籍系现在山西省的芮城，西周时期称之为芮国。其祖父为原奉系军阀张作霖的高级幕僚，父亲早年毕业于旧中国的安徽省安庆师范学校（当时省会在安庆市），中华民国二十二年任安徽省怀远县模范小学校长。日本人侵略中国占领怀远县城后，曾威逼、利诱芮老的父亲，要求在学校增设门日语课程。芮老的父亲坚决不从并用停课、罢教相抗衡，直至最后不惜以性命相搏时日本人才不得不放弃。表现出中国文人“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民族气节。

　　一九四八年底，淮海战役以人民解放军完胜而结束，蚌埠及怀远县城相继解放，芮老当时就读于怀远县师范学院，他及同学们尚未毕业，便热血满腔跟随大军转战南北，最后落脚在安徽省凤阳县。一九五一年春芮老被省政府“调干”到上海财经学院财政会计专修班进行一年的学习，此后，芮老毕生供职于县人民政府，一九八五年被省政府授予“农业经济师”称号，期间任农村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凤阳县农工部副部长等职，九十年代初离休。

　　记得一次是临近过年，我在芮老家里的大方桌上，看见从北京来的一封信。我说：“老爷子，现在都是拇指文化时代了，能写这样纸质信件的算是复古了，恐怕这人的年纪也到花甲之年了吧，这是你北京亲戚的来信吗。”芮老笑笑说：“哦！这是北京小陈的来信。”我疑惑地问道：“小陈？是你以前对我说过的那个陈锡文吗？”芮老把信抽出来，戴上花镜说：“是他哦，他是邀请我明年春天到北京去旅游的，这已是他很多次对我发出的邀请了，可我从没为此去过。”“你为啥不去？是怕他接待不周到还是嫌他的话客套？”“都不是，我考虑人家现已身居高位工作忙去了会添麻烦。”芮老平静地说。

　　陈锡文此人，我先前是从老爷子的口中知道的大概。陈锡文，上海市人，一九八二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农业经济系，毕业之后便分配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农业经济研究所，一九八三年陈到凤阳县搞农村社会调研。因为芮老有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有专家级别的理论水平，一九八二年国家民政部、中央书记处在北京分别召开农村改革座谈会和中央农村信息员会议，当时这两次会议都是芮老只身参加的。故县委领导经研究，决定让陈锡文跟随芮老，前往小岗村了解农村土地大包干责任制情况，为期三个月时间。芮老说：“陈锡文在返回北京时，我将关于小岗村大包干的第一手资料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他在看到我给的厚厚的一摞资料时，很是激动，说这是您多年的心血，三个月的调研给了他很多启发与帮助。他还尊称我是他的实习导师，说是您手把手教我如何将调研出来的数据按统计学原理归纳、绘图及制表，让人们一眼就直观地看出土地承包前后，农民收入的巨大差距。”芮老还告诉我，陈锡文曾担任过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发展研究部部长、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副主任等职。现在是中共十七大代表、全国政协常委。

　　芮老在平时的生活中，对自己要求甚为严格，从不利用自己的身份、影响为家人谋一毫的私利。芮老的爱人许阿姨早年在镇办麻纺厂工作，一九八五年企业倒闭后一直在家中烧煮洗刷，没一分钱的工资收入。芮老与许阿姨一生共育有四个孩子，四个孩子中三个是靠自己的能力找到的工作，最揪心的就是小女儿了。小女九十年代后期失业，目前居住的是政府提供的廉租房，芮老每年都用自己的养老金给小女买社保，从开始的几千元到最近几年的万余元，就是现在每月还给二千元的生活费。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二〇〇六年初，与芮老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许阿姨，不幸查出了恶性淋巴肿瘤。经济收入一般家庭里，若有亲人罹患了这样的不治之症，定会被拖入无底深渊。医院的医生及护士，在得知芮老是离休干部，医药费能实报实销，就鼓动芮老用“医保卡”为老伴拿药，并开导说，有些老干部的“医保卡”是一卡全家享受，甚至连宠物的用药，处方上都写着这老干部的名字。芮老听到这话，当即正色道：“‘医保卡’是国家单独给我的，只能是我本人的才能享有，我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说三道四，治病需要钱，就拿我们平时的积蓄，积蓄花光了，就由几个孩子再来分担。”可最后，尽管芮老的整个家庭倾其了所有，但许阿姨还是在二〇〇八年的仲夏病逝于家中。

　　去年的春节期间，我到芮老家给老爷子拜年，看到方桌上立着许阿姨的遗像和满桌子上供奉的果品，我恭恭敬敬地给许阿姨三鞠躬。芮老叹了口气对我说，你许阿姨生前对他有过很深的埋怨，说我对小女的生活门路一点不操心，也不找关系给孩子安排一个吃财政饭的单位。其实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斗争了许久，记得一次我敲开了县领导家的门，落座后我支支吾吾说了几句闲话，可临到谈起小女的工作时，话到嘴边我还是万难开口。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这小鸟一生不耕不种都没一只是被饿死的，何况我们人呢，大不了孩子的社保仍由我来买。到家后我对你许阿姨道，现在社会上是有不正之风，哪朝哪代都有贪官，但哪朝哪代也都有廉吏啊，我这一辈子都清清白白，不能到最后再坏了自己名声。等过几年，孩子能享受到社保，再住上政府提供的廉租房不也是挺好吗。

　　古往今来，“德”是一个永远不变的品质，任何时代，只要具备了高尚的道德，就会得到别人的尊重。道德是最美丽的花儿，最圣洁的心灵，它让人问心无愧，心胸坦荡。唐太宗李世民在《大唐三藏圣教序》中有段骈文：“桂生高岭，云露方得泫其花；莲出绿波，飞尘不能污其叶。”芮老的一生践行“正直、无私、知止、干净”，他的品德像桂花那样芬芳浓郁，像荷花那般高洁儒雅。我想，这也是我们做为晚辈需要终生学习的，也有责任再把它传承下去。

作者单位：安徽省凤阳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