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执行局同事A君，身材魁梧，相貌威严，平常也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

　　一次闲谈，他说全国上下都在讲执行难，但执行难里有一难大家却是都忽视了。

　　我问是哪一难呢？

　　他说，是有的执行案件里，承办人员的两难。

　　外人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于是他给我讲了一个案子，有次去被执行人家时已近年关，到被执行人家里时是晚上九点左右，被执行人不在，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在看电视，家徒四壁，满屋子也就那电视机能值点钱。那女人必定是猜到了什么，对他说：“能不能过了年再搬走啊，孩子刚刚放假，过年了，让他们看两天电视行吗？”

　　两个孩子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吧，眼巴巴地看看电视机再看看他。

　　他说，那两个孩子看着他的样子好可怜，当时真是不忍心啊。

　　我问他你搬走了吗？

　　他没有回答，停了停，接着说：“当时心里真是不好受，可是想想申请人生活不能自理躺在床上的样子，唉……”。

　　他咧咧嘴继续说：“可怜啊，你是没看到。”

　　北方的冬季，天空总也不能晴朗，阴天加上雾霾让人感觉格外寒冷。

　　这是一起强制搬迁的执行案，为了防止意外，执行局全体人员都参加了，大家一起奔赴现场。

　　执行现场是一所好大的宅院，因为前期的执行工作做得充分，在现场，被执行人出人意外地配合。家里的东西被搬出来了，我们没有看到女主人，只有那男主人也就是被执行人在忙前忙后地收拾着。我们都注意到这一家搬出的家俱里有个大大的书柜，也有好多散乱的书落在地上，有的被踩上了脚印，有的被地上的积水湿了页面，让人感觉很有点心疼。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慢慢从二楼走出来，一手抱着几本书，一手紧紧握着一个手机，慢慢下楼来到院子里，慢慢往院外走去，冷冷的冬日里，那身影有点瑟瑟的样子。

　　看得出来，他是这家的孩子。

　　不知道是谁让他离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和他说的。

　　只看到他走到院门外，把手里的抱着的书堆在一个桌子上，又去捡地上的书。同事A君走过去帮他捡，低声问他是不是这家的孩子。他说是，他站了起来，A君也站起身，我走近看着他们，那孩子的眼睛看着地下，但我分明看能到他那眼睛里的泪光。

　　本来阴着的天就让人不舒服，但现在的感觉更是让人难受。

　　我把捡到的书交给孩子，听到A君问他上几年级，他说上初二，同时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眼里的泪水终于没有流下，但那强行压抑泪水的努力却是那么明显，让人轻易察觉。

　　A君说，别让这件事影响了学习，好吗？

　　他低下头，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那个“嗯”的声音里有着哽咽和颤抖，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委屈，也有惊惧。我知道，他或许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由，但他肯定不会忘记这件事情。

　　我看着那孩子走进走出院里院外整理着他的书，又看着A君追随着那孩子的目光，突然想起以前他曾经和我说起过的，他见到的那两个孩子的可怜的眼巴巴的眼睛，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所说的那种两难，也深深理解了他的不忍和他的无可奈何。

　　这所院落里的东西很快就被全部清空了，院门被贴了封条。我们也很快就离开了，回到单位没多久，天就开始下雨了，雨不大，但很有耐心，不停地下，密密地，没完没了的样子。

　　不由地又想起那一家子，不知那孩子的母亲回来了没有，不知他的东西归置好了没有，也不知那孩子的书有没有被雨淋湿。

　　抬头看前方，雨中有零星的灯光亮起，被雨水浸得湿漉漉地，象今天，那个孩子在强忍泪水的眼……

　　作者单位：河南省辉县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