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上午9点35分，浙江省嵊州市的犯罪嫌疑人俞某在笔录上签字画押。他是诸暨“7·17”特大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嫌疑人榜上的第46位。他的落网，也意味着这起新中国成立以来诸暨林业第一案告一段落。

　　“从业30年，没碰到过这么大的案子。涉及的野生动物之多，网络之庞大，案值之高，在浙江省也是首位。”诸暨市的公安民警这样评价他们用9个月时间侦办的案子。这9个月，诸暨市公安局和诸暨森林公安的民警一起，循着一条又一条的线索，到过广东、广西、湖南、河南、江西、上海，浙江境内更是走了个遍，24个县级市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46名违法犯罪嫌疑人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梳理涉案人员线索50余条移送全省14个县市区，案值4000多万元。

　　一条乌龙线索

　　而一开始，他们接到的是个乌龙线索。

　　时针拨回到2015年7月17日，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森林公安的值班人员接到情报，有人要到诸暨交易“老虎肉”。那是上午7点不到，市森林公安局民警立即开了个碰头会。一开始都表示怀疑，老虎这么珍贵稀少，怎么会出现在诸暨？

　　宁可信其有！碰头会定下方案，研讨措施，集合人员，于上午8点30分左右抵达“老虎肉”交易方可能途经的路段。4辆车，7名民警，4名工作人员，这支联队也是后来被命名为“7·17”特大野生动物案件专案组的雏形，当天，他们在3处设下卡点。

　　3处卡点位于诸暨交通要道，往来车辆密集，拦截的民警认真检查每一辆可疑的车辆。到中午12点，百余辆车经过，无一所获。吃了快餐，继续守着，心里难免忐忑：难道情报是假的？但是，怀疑归怀疑，车是一辆都没放过。

　　一直到下午两点，有一辆可疑的面包车进入视线。

　　民警按照流程，拦下车打开后备厢。后备厢里有整厢的可疑肉制品！直觉告诉他们，苦苦守候半天的车就是它！但开车的却说，这些都是野猪肉。司机姓陈，来自磐安，是名野生动物经营户，那么他车上的会是“老虎肉”吗？

　　正疑虑着，还在搜查的民警发出一声惊呼，其中一个袋子里翻出一副头骨。有人比对了一下，头骨上的牙齿跟成年人大拇指一般大小，这么大的骨架，怎么可能是野猪？经过当场盘问，陈某终于承认，自己撒谎了，这是狮子肉。

　　“老虎肉”的线索，牵出的却是一袋狮子肉，20公斤左右。虽然是乌龙，但无论老虎还是狮子，都是绝对不允许捕杀买卖的，陈某当即被控制住了。

　　进一步搜查，工作人员从陈某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发现了一本销售账本，随手翻开一页，上面的内容，让人瞠目结舌：

小勇：活球8.2×1050=8610

下骆宅：活鸟4×800=3200

　　账本里还有“大猫肉”、“冻球”、“甲片”等字样，办案民警说，这些都是他们的暗语，“活球”指代活的穿山甲，死得叫“冻球”，“甲片”是穿山甲的鳞片，“大猫肉”指的是老虎肉，“活鸟”指代活的猫头鹰。

　　这账本记载着陈某2015年2月19日到2015年7月17日的进出流水。一本账本差不多记满了，按照一个页面记8笔估算，短短五个月，至少800多笔生意。

　　这样算来，“老虎肉”的线索是真的，因为诸暨市森林公安抓到了一只“大老虎”。至于这“老虎”到底有多大，他家里的“壮观”景象，让人后背发凉。

　　家里有个“动物园”

　　5月5日上午10点，办案民警打了个电话给杭州野生动物园，询问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动物的情况。听到对方说一切安好，民警放心了，开玩笑地说，要好好照顾，它们可是“人证”啊。的确，从9个月前，将它们从那个三层楼的“动物园”里解救出来时，很多动物的情况并不好。

　　还是得回到2015年7月17日。鉴于案件重大，案情复杂，闻讯赶来的绍兴市森林公安局领导在诸暨市公安局安华派出所小会议室指导工作，“7·17”特大野生动物案临时侦办小组火速成立。当天晚上7点多，侦办小组来到了磐安县安文镇陈某的家搜查。虽然民警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场面给震惊了。

　　陈某的家总共分为三层，一进门就是一个走廊，直通客厅。在走廊的右边有一个改造过的卫生间，里面养着几条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娃娃鱼。当时想，娃娃鱼怎么这么随随便便养着？马上答案出来了，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太珍贵的东西。

　　走进陈某家的客厅，看见客厅墙上挂着二具动物头骨架，客厅右边一笼子里关着一只国家“三有”动物、省重点保护动物豹猫。在豹猫附近的地上有几块木板，掀开木板，露出一个深深的地窖，是陈某自己挖的。地窖里面住着两只巨蜥，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客厅的左边，摆放着1只大冰柜，民警打开冰柜一看，满满的都是野生动物制品，其中有许多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制品。民警从冰柜里翻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穿山甲冻体6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黑熊熊掌1只。

　　穿过客厅，民警在里屋发现了一个小房间，直接被改造成了一个冰库，里面是成堆成堆的野生动物制品，袋鼠、黄麂、野兔、野猪、鸟类、五步蛇、大王蛇……还有数不清的蛇头，密密麻麻地堆放在那里。陈某说，蛇肉卖了，蛇头可以泡酒。稍稍辨认一下，好多都是保护品种。在楼梯的下方，民警还发现了一个暗室，里面住着3只穿山甲。

　　七月，没有空调的房间就像蒸笼一样，工作人员却感觉浑身发凉，他们好像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面对这么多国家保护动物及其制品，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现场安静得只听见喘气声。

　　屋子里除了陈某一家，还有帮工。角落里装着一些监控，连着陈某家三楼的电脑。电脑里，除了那些影像资料，还有他近年来的交易记录。

　　粗略翻阅，100多个excel文件，记录着他交易珍稀野生动物的进出账，最早的记录是2008年9月。

　　搜查取证工作一直持续的18日凌晨。

　　电脑带走了，里面的影像资料和电子账本是血淋淋的铁证。

　　书面账本带走了，其中的一本笔记本，记录着陈某与某上线交易穿山甲上千只。

　　电话本带走了，里面有上千个号码，绝大多数都是生意往来的人，可以说，他们的一通电话，就是一条珍稀野生动物的命，甚至几条。

　　手机带走了，里面每条短消息都是隐晦的交易，“车号5250，8点到，冻6.6*320（编者注：运输穿山甲制品的车牌尾4四位为5250，早上8点到，这个制品重6.6斤，320一斤）” “今天收鱼205*91（编者注：鱼是娃娃鱼）” “3638，两点” “鸟5.2*750（编者注：鸟是猫头鹰）”……

　　银行卡带走了，里面的交易记录也是罪证。

　　动物带走了，送去国家林业局森林公安司鉴定中心，进行了物种、价值鉴定。活的全都送到杭州野生动物园寄养。

　　这三层楼的小屋就像是冰山一角，一起重大的案子初露狰狞，一定还有更多的线索等待挖掘。

　　你被这“动物园”震惊了吗？你能想象，支撑起这个动物园的又是怎么样一张滔天大网？

　　秘密生意通全国

　　对于民警来说，生于1976年的陈某带给他们太多意外。他的父亲曾经因为涉及野生动物刑案被追究刑事责任，没想到儿子也走上了这条路，而且比父亲走得更远，陷得更深。

　　陈某在磐安的市场上有一个经营野生动物的摊位。刚开始时，他经营的是合法的野味，如野兔、野猪之类的。但是，架不住新老顾客心照不宣地要求“好东西”，三番两次拒绝后，他心动了。

　　丰厚的利润是他走上这条路的唯一理由。以活体穿山甲为例，据了解，国外贩卖进来的价格是一斤350元左右，辗转到陈某手中为每斤700元左右，陈某再以每斤1000至1200元的价格销售。然而，与利润对应的是，贩卖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及其制品，最高刑期是15年。利润高，风险低，陈某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上犯罪之路。

　　在暴利的驱使下，陈某开始四处打听，广州、广西、湖南，只要能收购到珍贵野生动物，他就跑去接洽。发展到后来，陈某的家人也开始参与进来。平日里，陈某的母亲管摊位，陈某负责联系、采购、售卖，而陈某的妻子偶尔也会帮陈某送货。就这样，持有普通野生动物经营证的陈某，打着合法的幌子，悄悄建立起了一张覆盖全国7个省的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巨大网络。

　　陈某的上家众多，遍布广东、浙江、湖南、江西、广西、福建等省。每隔三五天，陈某就会打电话给“上家”下单。不出48个小时，从货源地就会有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货物通过客运班车发出，而货物名字一般叫水产。“这么多年，没有被查到过，基本上的货都是通过客运班车托运方式拿的。”陈某说得出上家，却很难把下家一一交代清楚，因为“太多了”。 “浙江省除了湖州、舟山、嘉兴三地，其它地方的人都跟我买过。”陈某这样描述着他在省内的销售网络。

　　随着案件侦查工作的推进，更多的犯罪嫌疑人浮现，作案时间跨度之长，涉案人员之多，涉及区域之广，多名嫌疑人涉案情节之重，远远超出侦办民警的判断。市森林公安局及时向市公安局，绍兴市森林公安局及省森林公安局汇报。最终，一个市县两级联办的专案组成立，命名为诸暨“7·17特大野生动物案专案组”。省森林公安局也发出“关于对诸暨市‘7·17’特大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件挂牌督办的通知”。专案组成立多个小组，信息、协调、审讯、抓捕、物证保管等，成员包括诸暨森林公安，绍兴森林公安，还有诸暨市公安局技侦、网侦、法制等科室及安华派出所的相关人员。开始了漫漫长征路。

　　其中，最让人记忆犹新的大概就是与“金华刘”的较量。主要嫌疑人陈某落网后，涉案人员“金华刘”很快得到了消息，成了惊弓之鸟，从来不会在某个地方固定停留较长时间。专案组民警多次赶赴金华实施抓捕，都未能锁定其行踪。专案组没有放弃，对其可能出现的多个据点实行24小时布控，办案人员亦对“金华刘”相关出入和通信信息进行缜密分析。功夫不负有心人，2015年8月底的一个晚上，侦查人员发现了“金华刘”的车辆轨迹，经过摸排，在市区某小区发现了“金华刘”的车，但车在人无。又经过一个通宵的蹲守，“金华刘”依然不见踪影，专案组领导决定“打草惊蛇”，先突击搜查“金华刘”的仓储地，并故意放松对搜查地居住人员的监管，给他们创造通风报信的机会。这一招果然有效。当得到消息的“金华刘”匆匆从隐匿地赶到车前准备出逃时，蹲守的抓捕组民警一拥而上，抓个正着。

　　归案后的“金华刘”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死活不肯开口。专案组民警另辟渠道，对其与陈某交易的时间、场所、车辆等进行推演，并十下金华，获取了其在火车站等地发货、交易及通过银行结款等大量证据。在大量事实面前，“金华刘”终于低下了头。

　　9个月时间，几十名犯罪嫌疑人，几乎每一个都是这么经历千辛万苦才一一抓获的。

　　上线下线一锅端

　　侦查工作顺利推进，专案组发现，诸暨“7·17”特大野生动物案件与萧山“7·25”野生动物案、衢州“9·21”野生动物案线索交叉，关联密切，涉案人员构成了我省一张破坏野生动物资源和经营秩序的罪恶之网。为了彻底打垮这个网络骨架，专案组主动与萧山、衢州侦查组联系，在省局的牵头下成立了“三案”联侦工作组，以诸暨“7·17”特大案为基础，加强线索串并、证据收集、人员排查力度，深挖犯罪，扩大战果。

　　2015年8月1日，诸暨“7·17”案主要嫌疑人陈某的上线、衢州“9·21”案嫌疑人“金华刘”归案；

　　2015年8月17日，主要嫌疑人陈某嵊州籍下线茹某、张某、杜某被抓捕归案，嵊州区域内野生动物非法经营网络被摧毁；

　　2015年9月25日，诸暨“7·17”案主要嫌疑人陈某的上线、衢州“9·21”案、萧山“7·25”均涉案的三案嫌疑人“小林”在龙游被擒获；

　　2015年10月16日，经过数百公里、一天一夜的跟踪，被主要嫌疑人陈某标注为“罗叔叔”的义乌籍犯罪嫌疑人罗某在江西三清山被抓获；

　　2015年11月，专案组展开强大的政策教育攻势，敦促部分涉案人员自首，争取宽大处理。2015年11月下旬以来，先后有8名犯罪嫌疑人主动投案。

　　截至发稿前，专案组办公室墙上，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的名单已达46人，另有50余名犯罪嫌疑人的涉案线索已被移送全省14个县市区公安机关侦查，部分人员已被抓获归案。这些人大致分为三类，一类是陈某的上线，一类是陈某的下线，多为山庄、会所的经营者，还有一类是食客。

　 有一个义乌的个体户谢某，给民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2014年2月到2015年6月期间，一共向陈某购买了十多只穿山甲、巨蜥、猫头鹰。

　 谢某原来是义乌某饭店的厨师长，后来自己创立了一个私家厨房，美其名曰：我把筵席搬到你家。如果有人需要，他会直接带着食料上门做出一桌子山珍海味。而在这桌山珍海味中，自然包括他从陈某手里收购来的“好东西”。谢某说，自己刚开始只是去陈某的摊位买一些合法的野生动物，慢慢熟悉之后，对方就会给自己介绍“好货”。“这些东西，有人想吃，我就做了。”

　　或许有人会奇怪，为什么我也去过这些山庄、会所，却没能尝到这“饕餮大餐”呢？一名被抓的饭店老板说，因为这种菜肯定不会出现在菜单上，一般都是熟客才知道，而且，想要开个荤，需提前预定。“一般不熟悉的，我们不会让他们知道。如果听到了风声，想要尝鲜，我们也会拒绝的。”

　　百余人的暴利追逐，上千人的口腹之欲，千万元的涉案交易，打破浙江省同类案件的纪录。随着法网的铺开深入，越来越多的涉案人员被抓获，他们都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只要是在知情的前提下，参与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人，都将受到惩罚，不仅仅是店家，包括采购人员，做菜的厨师，以及食客。”民警说。

　　本案中出现的巨蜥、穿山甲、黑熊等，经过国家林业局森林公安司法鉴定中心鉴定，不仅是国家保护野生动物，还是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的物种，而豹猫也是国家“三有”动物。

　　警方呼吁：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生态文明建设和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需要大家的共同参与。保护野生动物、保护生物多样性，从你我做起，请不要因一时的利益、虚荣和享受，触犯国家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