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水头千家企业违法用地幕后

　　享有“中国皮都”盛名的温州水头镇，有近千家企业的用地手续涉嫌违法，

　　这背后隐藏了多少利益纠葛或者官商勾结？

　　八月的最后一场大雨，使这个充满喧嚣的海滨集镇暂时归于沉寂。然而，酷暑并没有随着倾盆雨水的到来而消退，水根(化名)所在的一幢高层建筑的顶楼依然闷热无比，甚至令人在空调的轰鸣声中略感窒息。

　　“这就是温州平阳县的水头镇，所谓的‘中国皮都’，空气、水、土地，没有一样是干净的。”水根望着窗外渺渺茫茫的一大片建筑工地，一副既爱又恨的表情。他告诉《法人》记者，从2005年开始，平阳县政府就一直在大喊大叫要在水头镇推行标准化企业厂房建设，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成果？水头镇经过正规登记的大大小小企业近四千家，有多少家企业的用地手续是完全合法的？单就2002年统计的1200多家皮革企业而言，多数企业的用地、占地或者厂房建设使用都存在问题，再加上其他行业企业与经营户的违规盖房建厂，足有上千个违法用地案例——可以说，整个“中国皮都”最初都是建立在违法用地基础上的。

　　水根出生于温州辖下的平阳县水头镇，上过学，经过商，按照他自己的描述，他属于复合型人才，亲眼见证了水头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集市如何一跃而成中国知名的商业重镇。水根因为亲身经历过一场旷日持久的土地纠纷，多年前就开始关注水头镇的企业用地问题。“我根本不相信平阳县国土局公布的那些用地数据，我正准备弄一个民间版的‘水头镇企业用地报告’，准备在年内以自己的方式发布。”水根说。

　　企业无序扩张滋生环境、土地问题

　　相关资料显示，水头镇虽然偏居温州一隅，但伴随着2012年“两海两改”上升为国家战略，水头镇也当仁不让的成为海洋经济示范区。这样一个发展机遇的降临并非空穴来风，与其产业结构和经济社会发展的状况其实是密不可分的。水头制革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南宋末年，截至2003年，全镇大小制革企业已发展到1261家，从业人员达8万多人，一度成为全国最大的生皮交易市场、猪皮革集散地和加工厂。里革、皮带和宠物用品三大支柱产业甚至占据全国市场60%以上的份额，仅仅制革业在2002年的产值就达到了40多亿元。2001年，中国地区开发促进会授予水头镇“中国皮都”的荣誉。

　　“制革业的巨额利润带来的是制革及相关企业无序而迅猛的扩张。”温州经济研究专家李洋博士在接受《法人》记者采访时分析，制革业的无序扩张带给水头的后果几乎是灾难性的。一方面是空前严重的环境污染，2003年，水头镇制革基地曾被列入全国十大环境违法典型案件，甚至背上“浙江省严重污染环境案例”的恶名；另一方面是大量出现违法占地、毁地的现象——只要是房子就用来办厂，不管是耕地还是水田都可以用来建工厂。这个时候，国土局等政府管理部门如果装聋作哑，官与商如果出现勾结，“普遍违法、法不责众”的现象就会成为必然。

　　据在水头镇政府工作过的一位人士透露，水头镇制革基地接近3平方公里，而皮革企业的违法建筑总面积保守估计不会低于1200万平方米，一些企业主趁机占地、毁地盖起的房屋面积更是难以统计。

　　温州市政府一位要求匿名的官员对《法人》记者称，水头镇大量制革企业违法用地的问题曾引起浙江省政府高层的重视。2005年，当时的浙江省省长吕祖善就曾明确批示：“水头皮革制品行业面临的问题，省政府决定在机动土地指标中安排500亩给予解决，并要尽快启动水头皮革制品业标准厂房建设。”

　　选择性执法成为整治用地问题的障碍

　　吕祖善省长批示之后，平阳县政府为此专门成立了水头标准厂房建设协调领导小组，并由平阳县国有资产发展有限公司负责开发。平阳县政府一份文件显示：建设标准厂房的主要目的是集约使用土地，提高土地利用率，推进水头制革污染治理，引导制革企业转产转型，加快皮革制品产业的发展。

　　根据担任过水头制革企业管委会副主任的潘良东的说法，“这次平阳县政府是下了大决心的”。水头现有一定规模的162家(制革)企业共有3300只转鼓(开皮机)，整治后要削减到500只左右——按照规定，削减的每只转鼓补助3万元，仅这一项，县政府就要支出8000多万元。

　　“由于许多企业主认为政府在选择性执法，围绕标准化厂房建设的整治和企业重组行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水根告诉《法人》记者，平阳县政府对一批违法建设的厂房进行拆除，对一些规模小的制革企业进行重组，这个是没有问题的，也没有遭到太多人的反对。问题在于，不少违法占地毁地的企业厂房并没有被拆除，有的虽然受到了平阳县国土资源局的“行政处罚”，但要么是以罚代法，要么是“处罚”成一纸空文——他们在违法的厂房里照样生产，照样逍遥法外。为何敢这么干？就因为这些人通常与某位政府官员有着特殊的利益关系。这样的选择性执法如何能服众？

　　一位企业主还通过一个“未知”电话向《法人》记者透露，吕省长批下了500亩工业用地指标，其中的25亩甚至被镇政府卖给了一家私营企业开发房地产，这个事儿后来被人举报，却不了了之。

　　参加过水头镇项目建设“拔钉清障”行动的一位政府人士说，平阳县委的主要领导对水头的企业用地整治工作一向是认真的，县委书记王中毅对此甚至表示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督促相关部门要抓紧研究政策，深入调研违建房拆除后困难群众住房、违建厂房自拆等问题，加快制定相关政策，为下一步工作推进奠定基础。

　　行政处罚为何挡不住违法占地的黑手

　　作为温州沿海的经济重镇，水头镇的土地已然变得寸土寸金。据今年公开的一份资料显示，工业用地拍卖起价超过50万元每亩，商业开发用地拍卖起价超过470万元每亩，温州奋起置业公司拿下的水头客运中心附近一个地块的出价竟高达每亩650万元。

　　“地价越高，绞尽脑汁、不惜代价违法占地的人就越多，企业用地整治也就越发困难。”水根给《法人》记者算了一笔帐，如果有人假以各种名目违法占用了一亩耕地，即使国土局予以处罚，那能罚多少钱？不过几万元而已，如果在地上盖起了房子，又不会被拆掉，时间长了，房子就变成自己的了，算算效益就知道有多合算。

　　“说到底，根子就出在违法成本实在太低了。”水根说，2009年2月，黄加欧、黄兆鹏、黄兆川、黄春桃、黄春娇等6户(实际上一大家人)，尽管他们各自都有住房，但未经批准，就擅自在水头镇凤卧湾村凤安桥西路占用土地，建起了一幢8间4层的大别墅，围起一个大院子还种植了树木草坪，总占地面积1900多平方米，近3亩地啊。这3亩地原来是基本农田和少许林地，毁坏基本农田这已经涉嫌犯罪了，可是平阳县国土资源局对此只是发了一个“处罚决定书”，此后就不闻不问了。

　　“打着招商引资、开发项目的幌子毁地、占地的案例更是比比皆是。”据一位知情人士介绍，水头本地商人黄兆川曾以开发旅游项目“浙南红色训练营”的名义，违法占用耕地达30多亩，好几年过去了，现在连旅游项目的影子都见不着，地却占在那儿。目的很明显，等这片地彻底荒芜了，耕地就变成荒地甚至山地了，到那时地价涨了，地也可以开发了。水头镇今年在世界温州人大会上推出的一个用地规模65亩的项目也同样存在疑点，这块地据说主要用于吸引宠物用品、煤炭两个行业总部经济的设立。

　　“这么多制革企业都无处安身，却要引入不太着调的什么总部经济，这正常吗？”上述知情人士进一步提出质疑。

　　另有举报人士向《法人》记者提供的多份材料也显示，水头镇企业违法用地的情况其实一直受到多方举报，只是平阳县国土局对于举报人的回复总是如出一辙：“我局已于某年某月某日以多少号文件给予行政处罚，因被处罚人在规定期限内未执行，我局已申请法院强制执行”。

　　“平阳县国土局开出的处罚决定书有几个是被真正执行的？据我所知，在水头镇至少有平阳县旺达移膜厂、平阳县远洋皮件服饰有限公司、平阳县百特皮件有限公司都因为违法占地建房，受到过平阳国土局的处罚，但有哪一家真正受到过追究？即使是交到法院，也同样没有下文。我不知道县委书记王中毅‘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又将如何兑现？”上述举报人在交给记者的信函中表示，对那些违法毁地、占地或者涉嫌犯罪的企业主，他永远都不会妥协，一定要让他们受到法律追究和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