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县拖欠修路款调查

　　承包商女儿发帖求助救老父牵出十余年前政府欠款公案

　　■统筹：记者 王华平

　　■采写：记者 罗琼 李海强 付玉良

　　如果时光倒流至1998年，周叔说他不会再去修那一条路。12年过去，云浮市郁南县桂圩镇政府如今还欠着他跟合伙人黄某工程款67万余元，按每月支付870元府的支付速度计算，要全部还清款项，现今58岁的周叔还得再等半个世纪，而这还不包括利息。但周叔显然等不起了……面对周叔的困境，桂圩镇镇长李力行表示，要短时间内支付欠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记者调查发现，这个粤西小镇全镇去年税收只有500万元，但光工程欠款就达1350万元。

　　网帖求助曝出政府欠款

　　日前，一署名为“可怜求助人周梅子”的网友在多个论坛发帖，称云浮市郁南县桂圩镇政府拖欠她父亲和合伙人修路工程款70多万元，但政府还钱却似挤牙膏，要超半个世纪才能还清。

　　“周梅子”还称，她的父亲为了修这条路，将积蓄用尽还四处挪借，为了躲债她父亲都不敢出门和接电话。去年11月，她父亲在运货回家的路上不慎撞倒了一名老妇人，后者现仍住在医院生活不能自理，伤者的家人将她父亲告上法庭，要求赔偿医疗费67万元。

　　她在帖中说，“我们的要求也不算高，将桂圩镇政府欠债去抵偿我爸的车祸之债……难道该镇政府就可以这样拿着我爸救命的血汗钱于不闻不问吗？”

　　修好路只回账两成

　　5月30日上午，记者在“周梅子”的带领下，来到她父母位于佛山南海区大沥黄岐的住处。记者发现，其屋顶多处漏洞都透着光，不到20平方米的屋里家具参差不齐。58岁的周叔面色黝黑，说话声音很飘。据她称，她父亲这10年来精神一直不佳。

　　1998年8月，一直做水泥生意的周叔与黄某一起承包了云浮市郁南县桂圩镇金旺村到木?村的村级公路，路全长3.93公里，由施工方包工包料。镇政府在承包合同中承诺，在工程完工后的一个月内经验收合格，该政府付给施工方总工程款的60%，其余部分一年内付清，若不付清则按银行当时贷款利息加付给对方。

　　周叔称，他只有小学文化，怕看不懂条款，因此跟镇政府的施工合同都是由黄某签署，他则跟黄某私下协议约定两人平分工程款。

　　2000年3月，工程完工，但直到当年9月，镇政府只付了总工程款的20%给周叔及黄某。在黄某与镇政府签订的一份工程结算协议显示，该路段水泥路面造价256000元每公里，总造价为1006080元，施工方已取得工程款228000元，尚欠工程款778080元。中间又还了部分款项。

　　67万余款每月还870元

　　2006年，周叔的合伙人黄某因病逝世。2008年，他的儿子黄民（化名）将桂圩镇政府告上法庭要求还款。法院于当年12月25日作出判决，要求桂圩镇政府在30日内清偿所欠工程款778080元及利息，利息从2001年9月29日起按中国人民银行规定的同期贷款利率计算至还清款日止。但桂圩镇政府依然按照每月支付870元的速度还钱。

　　镇长说法

　　拖欠67万元属实

　　5月30日下午，桂圩镇镇长李力行与镇财务负责人卢某在镇长办公室接受记者采访。李力行表示，周叔一家所反映的政府拖欠其67万余元工程款情况属实，他对于周叔的境遇也非常同情，但该镇实在是没有能力还钱。

　　李力行称，桂圩镇没有龙头企业，顶多有几家“蛇头”企业，镇里的农民一般从事砂糖橘、黄皮等农作物种植，因此该镇没有固定税收项目，去年全镇税收收入才500万元，还不够珠三角地区一个规模企业一年上缴的税款。

　　曾被8次告上法庭

　　桂圩镇财务负责人卢某透露，截至2011年5月，该镇建设性工程欠款为3030万元，其中公路欠款1350万元，共有32名修路承包商债主，周叔是其中一名。近五年，桂圩镇除了欠钱不还被周叔等人告上法庭外，还做了7名债主的被告。“但法院也无可奈何，法院的人要查封镇政府资产，但我们只有三栋70年代建的办公楼，其中一栋还是危楼，根本是资不抵债。”

　　卢财务称，2007年4月起，郁南县公路建设指挥部每个月向桂圩镇政府下拨公路补贴款1.9万元，春节下拨6.5万元，中秋下拨5万元，财务部按照每欠10万元工程款还130元作为分配比例，定期还给32名债主，因此镇政府每月向周叔及其合伙人黄某支付870元，春节3500元，中秋节2750元。

　　卢财务表示，32名债主中欠款数额最多的达130多万，“按此比例还钱，不算利息也要还差不多一个世纪。

　　路修好了财却没通

　　李力行透露，1998年桂圩镇的税收收入只有50万元。而周叔所修的那条村道，一公里造价是25.6万元。按此计算，镇收入顶多只能修两公里。

　　他解释，为了改善交通，郁南全县在1996年到1998年掀起了农村公路建设的高潮。当时的修路以“县里出一点，镇里出一点，村民出一点”进行资金筹集，但实际上这三者能筹集到的数额很小。当时县、镇政府担心没人来修路，于是开给承包商的价钱就很高。李力行说，“当时想着‘路通财通’，筑好巢就能引来金凤凰，所以在跟承包商签订施工合同时，难免拍胸脯做承诺。”

　　“到了2000年，村里的路基本都修好了，财却没有想象中的通旺，这些路债就只能一年年地堆积着。”李力行表示，“我做镇长2年多，有一大部分时间都要用来应对讨债的债主，我也很无奈。”

　　可以救急不能还清

　　李力行表示，镇政府不仅欠着3030万元的债，还欠着118名镇干部13个月的工作补贴共27万元。目前桂圩镇每月的镇政府工作人员及教师基本工资的开支共18万元，每月还有2万元的补助，用于会议、办公、招待等日常杂项开支。

　　他称，每月还给承包商的钱由县公路指挥部划拨，鉴于周叔的艰难处境，他可以从镇政府2万元的日常开支项中挤出1万元，用作周叔的救急资金。但要完全还清60余万元工程款，是有心无力。

　　十余年前修路“大跃进”

　　贫困县拖欠修路款调查

　　记者调查发现桂圩镇所陷入的债务泥潭并非个例，人大代表呼吁由省政府统筹解决问题

　　■统筹：记者 王华平

　　■采写：记者 罗琼 付玉良 李海强 王华平

　　讯桂圩镇所陷入的债务泥潭，是否只是个例？6月7日，记者再赴云浮及郁南等地调查发现，早在2007年，整个云浮市交通拖欠工程款就高达6亿元，其中郁南占了近6成。

　　记者了解到，经过多年还债，郁南全县目前所欠公路款仍有2亿余元。郁南县领导及县有关部门负责人均明确表示，对历史遗留欠债问题不会回避，在财政困难的情况下仍采取多种措施解决问题，每年用于清偿债务的资金在1000万元以上。

　　谈拖欠款原因

　　97年修村道“超前”了

　　云浮市交通局规划科赖科长介绍，从2003年开始，广东省全面开展村公路硬底化工程，到了2007年，云浮市所属行政村硬底化到了100%，比省里的要求提前了两年。

　　“而郁南从1997年就开始修路搞硬底化了，郁南走在了云浮乃至全省的前面，有点超前，那时候没有政策，他们的财力跟不上。”赖科长说。

　　郁南县主管交通建设的黄副县长表示，郁南是个农业县，多数本县农民靠种植无核黄皮、砂糖橘为生。在村道修建前，由于运不出去，这些农产品是真正的“养在深闺无人识”。

　　“1996年，为了促进经济发展，县委、县政府决定要大搞公路建设，搞了几年，我们全县公路硬底化就达到了每百公里63%。”黄副县长说。

　　明日钱修今日路

　　黄副县长透露，上世纪90年代末省市给的公路拨款，只限于省道和县道，分别是每公里55万和20万元，但村道没有。县政府出资修村道的钱，是从每年省里下拨的交通补助抽取的，每公里只能拨款1到3万元，其他的钱只能靠郁南下面的15个镇各显神通。每年底，郁南县政府会根据年度计划的完成情况，给予达标的镇奖励，最高10万元。

　　他表示，没钱又要修路，除了镇想办法向村民集资、给承包商提高工程报价外，县国营水泥厂也无偿提供水泥，多管齐下。“那时候提出这个政策，还是有点用明天的钱，修今天的路的味道。但路修好了，受益最大的还是农民。”他说。

　　谈财政现状

　　目前借钱发工资

　　云浮市交通局提供的一份《郁南县公路欠债情况汇报》显示，至2007年，郁南县公路通车里程1234.4公里，其中村道875.6公里。全县15个镇、177个行政村公路全部硬底化。

　　成绩的背后，是沉重的债务负担。截至2006年7月，郁南县的结算工程款高达6.64亿元，而已支付工程款却只有3.67亿元，仍有3.57亿元需要偿还。

　　黄副县长告诉记者，直到现在，压在郁南县肩上的工程款欠债还有2个多亿，全县总债务有十几个亿。而2010年，郁南县的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只有2.49亿元，而总开支一年要8个亿，如今全县公务员和教师工资都是借钱来发。

　　“2007年我们就制定了具体的还款计划，每年郁南县用于偿还公路欠债的资金都在1000万元以上，但要一下子还清还是很艰难。”黄副县长说。

　　据他透露，以前郁南全县一共欠300多个工程队的钱，经过几年努力清偿了100多个，“应该说政府还是做了很大的努力，无奈财力有限。”他说。

　　云浮各县市负债累累

　　据云浮市交通局规划科赖科长介绍，2003年广东省村公路硬底化工程全面开展，每年省里拨给各市用于村道建设的资金标准，是每公里10至15万。按此标准，加上市县财政的补贴，村道建设基本不用添新债。

　　新债虽不添，旧债仍很重。一份2007年的《云浮市已完工交通建设项目拖欠工程款等情况一览表》显示，截至当年，全市拖欠工程项目数有60个，拖欠工程款总额达5.96亿元。除了郁南县19个工程项目欠费3.39亿元外，罗定市、新兴县、云安县及云城区均有负债，最少的云城区也欠债1188.4万。据赖科长透露，这些债务，大多数也属于"交通历史债务问题"。

　　赖科长表示，省交通厅对于各地公路欠费问题十分清楚，他们向省里多次打报告也到了一些支持，但从目前的欠债情况来看，要还清所有债务是不太可能。

　　各方回应

　　政府人士：当年修路高潮起镇干部也缴纳工程款

　　从桂圩到郁南再到云浮，记者数日来接触多名政府工作人员，他们均表示，没钱也要修路，除了出于发展经济的考虑，也是完成政治指标的要求。

　　桂圩镇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称，1997年修路潮掀起时，每个村都成了工地。为了修路，身为镇干部的他也向镇里缴纳了修路集资款500元，而当时他的工资不过700元。

　　而郁南县委办公室工作人员朱先生则直言，当时的县政府为了能出政绩，只能硬着头皮上，这种“要面子不顾底子”的情况很普遍，在全省、全国都有，历史原因留下的负债摊子，就只能由今天来面对和解决。

　　郁南县政府：造成欠债承建商也有责

　　日前，郁南县委办公室工作人员朱先生接受记者采访称，他将协调政府有关职能部门切实解决周叔的难题。

　　5月31日，朱先生称，修路造福了广大百姓。但郁南很穷，去年的税收收入才2个多亿，要保持正常运作还有几个亿的缺口，属于典型的“吃饭财政”，还债很吃力，但他承诺将协调政府有关职能部门切实解决周叔的难题。

　　6月7日，社接到郁南县委宣传部发来的一份说明函，函中指出，当时的公路建设施工管理极其不规范，桂圩镇与黄某签订的合同，每立方米混凝土单价高达320元，远高于当时市场价每立方米280元。此外，黄某承建的公路当时没有经过正式验收，承建商可拿到100%以上的超额利润。所以，造成公路历史欠债，地方政府有责任，承建商也有责任。

　　人大代表曾德雄：政府宜摸底统筹解决

　　广州市人大代表、市社科院哲文所所长曾德雄认为，还债的条件如何恶劣都不能成为不还钱的理由。此外，法院在判处镇政府于30日内连本带息还款，又不做强制执行，导致判决书成了一纸空文，周叔可以寻求法律援助。

　　曾德雄表示，如果政府的工程给公众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那它就不能以“政绩工程”定论。但不能够用“历史遗留问题”等说法掩盖决策的失误，因为不管政府人事更替多少届，政府仍然是政府。但是他指出，政府在做决策时，应该深思熟虑、谋而后动，任何公共决策都应该以民意作为基础，而不是一味地花明天的钱：“政府不停地透支未来，把未来弄得坑坑洼洼，未来该怎么办呢？”

　　曾德雄表示，基层政府修路欠费不仅是历史问题，也是普遍问题，从中折现出来的各种执政观念及体制疏漏也值得深思。除了呼吁进一步建立完善的政府执政体制外，他认为目前能有效解决修路欠费问题的办法，就是由省有关部门对全省公路进行一次大摸底大调查，在全面了解情况后，集思广益，统筹协调，有针对性、有效率地解决该问题。